众人先是为笛声而吸引,那悠扬欢快的调调,听着平白消去满身燥热,一颗心慢慢地慢慢地静下来,然后等那驴车近来,都忍不住讶异了。
没有人驾车,拉车的毛驴儿不急不缓的在茶寮前停了脚步。
笛声也停了,车内吹笛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安宁连饮了三杯茶水后也挑眉看了眼那驴车,然后平静的移目看向官道两旁一点不起眼的草垛子,“什么案子?”
游书还在看驴车,神情明显有点怔楞,收回视线后,低垂眸光道:“两宗案子,其中一件失窃的家传玉器引发的挟持案,要收尾了。”
他的声音没有压低,整个茶寮都听得一清二楚。
短暂的静默,短打带刀的两个早就坐不住的大汉哗的一声齐齐抽刀,一致朝对桌女人砍过去,突变骤起,那女人依旧笑,身子如鱼般滑开,直朝游书扑过来,嘴里娇弱的喊:“救命啊,小女子是无辜的。”
她自然是扑不到人的,游书一伸脚,踢出一条空长凳,毫不怜惜的打向夹着浓浓脂粉气飞过来的女人。
不想那女人灵活的一翻身就势滚地一躺,飞出长凳没打到她,反而阻了阻两个大汉的进攻,她飞快的伸手就抱住了游书的脚。
游书用力一抽脚,却被抱得更紧,他眉头立马纠结起来,到底做不出踢打女人的事儿。
“游公子,救救小女子……”
“行动!”游书扬声摔了茶杯。
一直当自己不存在的跛脚老汉闪身上前拦住两个不长眼乱挥刀的大汉,“格老子的,你爷爷的地盘也敢动刀。”
粗犷的声音,彪悍的打斗,这哪里是跛脚老汉?
“嗷……热死了!”
几乎同时,埋伏的唐宕鲤鱼打挺般突地蹦起来,带着十多个人冲进茶寮,一马当先的他没有对付靠路边茶桌上三两个掀桌抽刀的‘百姓’,也没有搭理打成一团的三个大汉,他甩了满脑袋的汗,扑到榕树下桌前,捞起玉瓷白茶壶对着嘴就是灌水。
伴着他发出的一连串咕噜咕噜声,一场压倒性的战斗迅速开始又结束。
“王夏氏,你再不松开,别怪我不客气了。”游书脸色有点不好看。
王夏氏闻言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身子后仰看着他,媚眼如丝,咯咯的娇笑起来。
随着她的笑声,身子一颤一颤的,安宁眼神一闪,脸色沉了一沉,缓缓拿起茶杯,轻轻嗅了一下,扬手向前一泼,准准地淋了王夏氏一头。
突然被茶水一浇,王夏氏“噌”地就蹦了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满头满脸的茶水,一边怒吼,“你他娘的找死呀!”
安宁不轻不重地把茶杯顿到桌上,不冷不热地道,“是你找死。”
王夏氏这才狠狠打量了安宁几眼,她当然知道眼前人是谁,动不得手,奈何怒火难消,质问道:“民女倒是不知道哪里惹着大人了?”
“夏余莲,通汇钱庄因失窃万两白银一夜倒闭,南一城中十七号王家当铺报案家传黄龙玉鼎被盗,这两件事与你脱不了干系吧?”游书恢复了一贯的温声和气,甚至因安宁的出手之举,眼里染上了如水般温柔之色。
王夏氏退了半步,目光在安宁和游书之间转换,她一点不意外的冷笑了声,“你们若是有证据,尽管抓我便是。”
那语气是呛死人的自得,眼梢眉角都流露出明显的鄙夷、冷嘲。
游书没接话,目前的确没有能定她罪的最有力证据,但是,今日的行动却为他带了不少突破,“今日顺利镖局的人从挟持你到要杀你,是为什么呢?分赃不均窝里反?”
“不管什么原因,我想只要走一趟顺利镖局就会有结果,那还没来得及运出城的万两白银总不会凭空消失了吧……”
“若不是在这榕树底下坐了大半天,我也拿不到你第二桩案子的证据……”
王夏氏张了张口,几次想开口打断他,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什么错误,但是已经晚了。
“什么证据?我怎么没看到……”喝饱了缓过神来的唐宕不明所以。
游书暗自长舒了口气,有点松快的浅笑,“被盗的物证,就在这榕树底下藏着呢。”
王夏氏身子一僵,浑身气势卸去大半。
“格老子的,总算结案了,”不用装跛脚的庞仲子收拾完残局,骂骂咧咧的走到八方桌前,抬抬手招呼两个衙差上来绑人,“把人绑了带回郡府……”
“这儿还有第三个案子。”
安宁在衙差绑人前开口,她看着王夏氏冷冷的道,“王夏氏虽以夏余莲三字自报家门,但在入档卷宗上恐怕还要写夏朝莲三字,望夏氏泉下莫怪。”
王夏氏脸色霎时灰白一片,张口结舌,“你……你怎么……”
“我怎么认得十年前越狱潜逃的死囚?”安宁牵起一抹冷笑,“十年前我还是个八岁小孩,根本没见过当年与江湖帮派勾结贪污杀人被判斩首丰都郡郡守夫妇,所以你才毫无顾忌地出现在我面前,对吧?”
游书怔怔地看着安宁,“你怎么能知道,她是那个……夏朝莲?”
“虽然卷宗里的画像不甚清晰,但还是有几分相像…………”
王夏氏脸色铁青,“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安宁冷眉一挑,“听不懂?把上衣脱了自己照照镜子就懂了。”
王夏氏兀然抖索了下,抬手捂住了襟口,“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琵琶骨被穿过?锁骨下方还有除去死囚刺青留下的疤痕?”安宁牵起一丝冷笑,“下回趴地上的时候要把衣襟捂严实,被人浇了一头水以后也别立马当着人面拉扯衣服领子,这样可以安全些……”
王夏氏脸色一变,索性破罐子破摔,“腾”朝安宁急扑过去,还未近身就被一股劲力弹飞出去,不偏不倚的砸到外头停着驴车车轱辘上,后脑勺磕的咚的一声响,人立马昏死过去。
“啧啧……”庞仲子连连摇头啧舌,走过去,毫不怜惜的一脚踩在对方腿骨上,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折了的声音,“装什么死呢,像你这种毒蝎子……咦,怎么真晕了?”
“废话,老大刚一巴掌扇过去,力道能轻了去吗。”唐宕也走了过来,却是想翻身上驴车,不想那本来安安静静带着的毛驴儿突然躁动起来,摇头晃脑的抖。
他诧异,伸手就去摸毛驴儿,入手的顺滑的白毛,“这驴儿还真是纯种,瞧着毛白的……哎哎,怎么还咬人啊……”
毛驴儿扭头朝他就一个大嘴巴啃过来,要不是他手收的快,唐宕急眼了,抬脚就踹过去——
“唐宕。”
驴车上的人揭开车帘子,露出脸来,都说拥有卧蚕眼的人,看起来眼睛会笑,唐宕从来不知道,会笑的眼睛如此勾人。
他一脚高一脚低的呆住了。
“大白不会咬人,它是在和你打招呼。”
“幼、幼白?”
“你怎么了?”幼白握着短笛挥了挥,不太明白唐宕为什么看自己看傻了,他只好笑着去问另一个人,“庞大个,他这是怎么了?我脸上难不成长花了……”
庞仲子只干笑两声,飞快转过脸,幸好自己已经适应了不然……想着,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暗自腹诽:常人眼睛都是用来看人的,到你这成了勾魂了。
这一个半月时间,幼白是随他一道来的南一城,两天前抵达。
庞仲子接到游书的信今日要执行外务,将他一人留在客栈,不想这家伙跟了来。
“你——”唐宕瞪着眼,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说不出的怪,人还是一样的人,可感觉却大大的不一样了!他搜肠刮肚半响找不到话才气不顺的转过头去,果然,榕树底下桌前的安宁,在看着幼白。
“莫不是最近又瘦了……可每天都有吃好多,”幼白一边爬下驴车,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最后摇头放弃这个想法,顺势摸上了毛驴的脸,“大白,辛苦了,我给你弄点水喝。”
眼看着幼白真进茶寮找水了,唐宕赶紧拉住庞仲子,劈头问道:“怎么回事,你这一个多月都跟着他,怎么没告诉我们这厮变这幅样子……”
“什么样子?他有哪里变了吗?”庞仲子一本正经的反问,指着自己的眼睛鼻子,“多了一只眼还是缺了鼻子,少了耳?”
“……”唐宕。
这边幼白已经走近榕树底下,他每一步都走的稳稳地,越靠近,他反而越慢下来,入座,填茶,然后抿着唇笑了。
“其实,这里还有第四宗案子。”
安宁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细长的手指摩挲这玉白杯口,沉敛不语。
游书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不动声色的将所剩不多的茶水往安宁跟前推了推,眼睛也看着幼白问道“什么案子?”
一杯喝完,又觉不够的幼白很自觉的将游书推向安宁的茶水壶拉回来,倒满一杯,整好,他笑意更深,连带着眼睛都微微眯起来,“这间茶寮的主人去了哪?王夏氏将东西藏在榕树底下,如此隐秘,而今日来取,却露出破绽被你瞧出,岂不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