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被杀头的是什么人?”
“南宫将军一家三十七口。”
“犯了何事?”
“边将暗通内臣,意图谋反。”
“不会吧?那南宫将军可是出了名的忠义。”
“谁说不是呢,只不过目下邪教当朝,那皇帝老儿偏偏又听信谗言,如此下去,还不知要错杀多少英烈。”
“素闻南宫将军一向喜欢结交武林豪杰,今次他一家遭此劫难,难道就没有人前来搭救吗?”
“这可难说,你看见那个穿着黄袍戴着青铜面具的人了吗?”
“他是谁?”
“邪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青铜道人,武道先天境修为,不是一般武林人能够应付的。”
“原来如此,我听说那四大护法的修为都在先天境之上,难道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到目前为止,在江湖上露面的,也只有这青铜道人一人而已。”
“他所用是何兵器?”
“刀。”
“刀?两年前的腥风血雨事件,左手刀狂曾凭借一身先天境修为以一敌百。青铜道人与之相比如何?”
“半月前,这青铜道人曾对阵江北的地煞宗,以一己之力,力破地煞剑阵七十二人。此举只怕不弱于刀狂以一敌百之功。”
“倘若如此,南宫将军一家,岂非……”
“要怪就怪老天瞎了眼。”
街道角落里,说话的两人忽然闭了嘴,因为有一个背着书篓的小和尚从他们身边走过,也在这角落里驻了步。
“影姑姑,你能救他们吗?”
两人听见小和尚一个人自言自语,纷纷露出古怪的神情。
“你只能救一个,可我却不能因此决定谁该死,谁又该活下来……”
“那老将军正求人救他的孙儿,你便如了他的愿吧。”
两人见目送小和尚离开,忽听那断头台上一阵骚乱。
“有人劫法场?!”
再回头时,那小和尚也已不见了踪影。
夜,寂静如水。
扶桑城东二十里外的一处山野破屋里,此时有隐隐火光。
南宫明月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看见了一个闭目念经的小和尚。她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瞧了眼四处的环境,又看看自己完整的衣裙,只觉阵阵凉意,不由抱紧了身子。
“是你救了我吗?”
“你醒了,是影姑姑救了你。”
小和尚喜道,转瞧向了火堆对面角落的阴影里。
南宫明月这才看见,那里居然还倚着一个人,一身黑衣,甚至面上也蒙着黑纱,只能从身形上判断,应该是个女子。南宫明月想起来,自己是在法场之上被人打昏的。
“我的家人呢?”
她紧张的看向两人。
小和尚道:“他们已经”
扶桑城,将军府。
今日的将军府,四更天刚过,府里就点起了灯火,下人们纷纷开始忙活起来。清晨的时候,整个将军府已是大排筵宴,热闹非凡,来者都是些自家亲朋、乡里乡亲。街头的乞丐们早早得到了消息,排着队的在府门前唱着乱七八糟的喜歌、贺着不伦不类的祝词。搞得一旁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是将军寿辰,却偏偏不见有达官贵人前来祝寿。
陈如龙陈将军,大青边关十二守将之一。本名,陈阿三。
陈阿三出生贫寒,却在少年时巧遇高人,受其点拨,学了几套武学。后来有机会从军,陈阿三便凭借所学武艺,沙场上表现的骁勇非常,深受将领们赏识,短短一年便被升为百户,又一年,升做千户。
时任扶桑城守将的龙将军,也是出生贫寒之辈,他见陈阿三不仅骁勇,且兼有将领之才,便对其青眼相加,将其留在身边做了副将。
陈阿三目不识丁,龙将军便找人教他。没想到陈阿三学得极快,一两年便到了能熟读兵法的程度。更不曾想到,读了兵法的陈阿三愈加厉害了,战场上屡屡创下战功。龙将军视其为己出,后来更是不惜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他。陈阿三在大婚的前一天,改名陈如龙,正是希望自己将来能够像岳父一样,有一天能以草芥之身,荣居国将之位,借以光宗耀祖。
时至今日,陈如龙已年过六旬,当年所立宏志早已实现。可是在陈如龙心里却一直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的一切成就,全都得益于他一生最大的两位恩人:其一是当年授他武艺的无名高人,其二便是他的岳父龙一将军。一为授业恩师,一为知遇之人,大丈夫生得此二人相助,何患功名不成?
陈如龙知恩图报,为了报答龙将军,他对自己的妻子从一而终爱护有加。龙一将军本人也是在他的赡养下,老死而终。
至于那位授业恩师,陈如龙也在十三年前将其找到,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此人竟是大青三大武林世家之一的南宫家家主,南宫羽。两人一见如故,得知双方儿媳都身怀有孕之后,更是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同性,则结为金兰,异性,则结为夫妻。
陈如龙很是开心,就等着自己的孙儿出生的那一天了。
一个雷雨之夜,儿媳终于临盆,然而生下的却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黑气的男婴。
陈如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媳生下的居然是个“妖怪”,他手捧着男婴,只觉痛心疾首,不知该如何向南宫家交代。这时候,却不知哪里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眉可触地的老僧,对陈如龙合十拜见。
“老衲是那无量山悲悯寺里的和尚,夜观天象,见此处为魔息笼罩,因此而来。你这孩子,并非妖怪,却比妖怪还要麻烦的多,施主若是信得过老衲,便将此子带到悲悯寺中,十年之后,老衲可保还你一个无病无灾、好生好养的孙儿来。”
陈如龙虽不是武林中人,却也知道悲悯寺的大名,连夜便将孩子送去了悲悯寺。
十年之期一晃而过,陈如龙亲自带人前去接孙儿,在见到人的第一眼便认了出来。那孩子的长相与儿子年幼时一般无二。陈如龙大喜过望,尤其是看见孙儿身上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黑气,更是开心得不行。然而当老爷子要将孙儿带回家时候,却得到了孙儿的亲口拒绝,要他“明年再来”。起初陈如龙以为,孙儿自小在这庙里长大,估计是对自己这些人觉得生分,所以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孙儿的“病”已经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接下来,第二年,第三年,派去的人全都被孙儿毫无理由的赶了回来。今年孙儿已经十三岁了,还有一个月就是陈如龙与南宫家约好定亲的日子。他决不能放任孙儿继续待在山里了,否则到时候让南宫家看到孙儿一副不食烟火、满嘴“阿弥陀佛”的样子,岂非笑话?
故此,这一次他让儿子陈玄策亲自前往悲悯寺。
时近正午,大堂里,陈如龙此刻如坐针毡,一旁的夫人已在悄悄抹泪。
“孙少爷回来了!”
忽然府外一声高喊,早已准备好的鞭炮立时响了起来。旋即,在将军府上下主仆在内两百多人的期待下,街坊们争先恐后的注视中,一个敲着木鱼的白衣小和尚,下了轿,自然便是无邪了。他瞧一眼众人,清澈的眸子里,有淡淡疑惑,而后在父亲的亲自带领下,走向了大堂。
“我的乖孙儿!”
老夫人大喊了一声,一把将无邪抱在怀里,哭声连连。
一旁的年轻妇人,无邪的生身母亲,也忍不住步上前去。十三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生骨肉。细细的看着无邪,见他生得白白净净、样貌俊秀,心里只觉有无限欢喜。忽又见无邪转眼看她,一双水眸平静中似忽在问:你又是谁?
“流儿,我是你的娘亲啊。”
年轻妇人再也忍不住,也抱住了陈流儿哭了起来。
下人们却个个乐开了花,尤其是看见孙少爷生的白净俊美,都十分喜欢。只不知孙少爷一个跳墙和尚的头顶,却为何烫着戒疤。
宴席上,无邪在父亲的引见下,一一拜见了亲属宾朋,很是乖巧的称呼着每一个人,尽管他一个人也不认识。
下午,宾客纷纷散去,陈家老少三代坐在堂内,除了陈玄策以外,各个都是喜形于色。
陈如龙道:“流儿,前三年去接你,为何不愿回来啊?”
无邪手中捻着佛珠:“我在考虑一件事情。”
陈如龙笑道:“哦?什么事情,会让你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考虑三年啊?”
无邪:“我在想,是不是真的非要出家不可?”
老将军一口茶水喷将出来:“你,你说什么?”
无邪忽然跪下。
“爷爷,奶奶,爹爹,娘亲,请恕孩儿不孝,已自愿受戒,出家为僧了。”
老夫人不以为然的笑道:“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你不过才十三岁,受的什么戒,出的什么家?这里才是你的家。”
无邪却没有笑,准确的说,他从回到将军府,就没有笑过。因为在他的心里,这里并不是家。
他的家,没有富丽堂皇,没有仆人任用,没有吃喝不愁。
他的家,只是个破破烂烂的寺庙,里面住着一群同样破破烂烂的人。
在那里,他可以死放肆的笑,在这里,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所以,他十三岁的脸上,除了平静别无他物。
大堂里先前的喜气,终于慢慢消散了。因为所有人都在无邪的脸上看到了超越他年龄的静。
静的让人害怕,就好像他出身的那个夜晚所带来的一样。
“你是认真的吗?”陈如龙肃然道。
无邪:“是。”
卡啦!
陈如龙一掌之下,震碎了桌子,吓得一干下人大气都不敢出。
“你可知你这样做,岂止是不孝,你还将爷爷陷于不义。”
“我不会让您为难。请将约定的婚书交给我吧。”
“你要婚书做什么?”
“我要前往京都,将婚书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