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虽说想要去看郑泰,可真正抽出时间到红藤馆时,却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已是盛夏,外头天热得让人恨不得将当年后羿没射下来的最后那个太阳也给扯下来。晌午后下了场大雨,被大雨浸透的潮湿泥土地,此刻被阳光一照,热烘烘散发出闷热潮湿的气息。
乌坝城西的小路上,三三两两几个扎着小辫儿,穿着短衫的娃娃,正嘻嘻哈哈哄闹在一起。这些娃娃的娘亲们,也都凑成了一堆,躲在阴凉处的大榕树下面,一边手里做着针线活,一边乘凉唠嗑。
顾渊骑着马,打老远过来,有眼尖地妇人瞧见了,便立刻上前,将几个娃娃拉了回来。顾渊一身萧杀气质,让人本能地就觉着他不好惹。
“那是军中的人吧?”有人见顾渊打马路过,悄声问身边的妇人。
那妇人放下手中针线,脸上带了点惹不起的表情:“可不是。这些随身佩刀的男子,各个都是惹不起的人物。”
“那可不一定,咱们陈家小哥不也是佩刀的?怎的就他面善又和气?”年轻未出门的姑娘大着胆子,随口说道。
“这怎么一样,这人是军中打仗的,陈家小子是咱们乌坝城西各家看着长大的。”年纪稍大的妇人说着,揶揄地朝刚才说话的小姑娘笑:“怎么的,看上咱们陈捕头啦?”
那刚才说话的姑娘脸上一红,低头缝补衣裳,却也不反驳。
“啧啧,你这念头还是打消了吧。陈捕头瞧上红藤馆的女大夫啦,这些日子一个劲地献殷勤呐!”那妇人说着,笑眯眯地往红藤馆的方向看过去。
姑娘脸色微微一白,心头有些不甘。她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想到自己与那红藤馆姓季的女大夫半点儿可比性都没有,便也悻悻然止住了话头,不再说什么了。
这些日子里,城西妇人间最热闹的八卦,便是乌坝衙门里最年轻的捕快头头,城中炙手可热的未婚年轻后生陈子越,看上了红藤馆医术了得的女大夫季姑娘。陈捕头每日巡街,却总是打市街经过时带些小玩意,等到日落时分,绕到红藤馆,去送给季姑娘。
有时候是一小篮子枇杷,有时候是一小盒胭脂,有时候仅仅是路上捡到的一块形状奇特的小石头……
他拿着这些东西,小心翼翼敲开红藤馆的门,在那不知道为何总是朝他横眉冷对看不顺眼的老大夫瞪着眼的目光中,送给季姑娘,换一碗凉爽的梅子茶。
喝罢了茶,陈捕头只腼腆地将碗递给季姑娘,而后在她的微笑中悄悄红了脸,然后回头准备换班。
每日都是如此,陈捕头这样的行为,简直如同司马昭之心。
这一日,同样也是如此。玄薇看着手里的一片画工精致的绣样子,心里有点儿尴尬。
“今儿巡逻过市街,见刘家绣娘在卖新画的绣样子,我觉着这片荷花不错,上头还有个小蜻蜓,可爱得很,便买来给你瞧瞧。”陈捕头说着,接过茶碗,细细喝上了一口。
玄薇尴尬笑笑,心里有点儿犯愁。
她根本就不会刺绣,要这绣样子做什么啊?
“怎么,不喜欢?”陈捕头见玄薇神色有些不对,小心翼翼问道。
“喜欢是喜欢的,只是……陈大哥,以后你巡逻路过的时候,若是渴了,直接敲门就是了。一碗凉茶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总是送我这些东西,实在是……”玄薇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这个清秀的小捕快像是喜欢她,可是毕竟人家没说出口,而且前些日子又帮她解决了大问题,只是每天巡逻过来喝碗凉茶,她总不能赶人家走吧?
陈捕头一听,立刻三两口将凉茶喝掉,然后放下碗,摆了摆手:“不打紧,只是随意瞧见的,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我急着换岗,这便走了。”
说罢,他不等玄薇上来再说什么,便一转身跑了。
出门拐弯,陈捕头差点撞上人。抬头一看,一个比自己高比自己撞壮的男子,正眯着眼低头看他。那气质萧杀又冷冽,在这三伏天里直接将他冻了个激灵。
这人是顾渊。
他拴好了马,看着陈捕头冒冒失失地离开,一挑眉跨步踏入红藤馆。
玄薇正站在院子当中,一脸的纠结,手里拿着一片绣样子。
顾渊一见玄薇,便眉头一挑:“嗯?”站这作甚?
玄薇一见顾渊,忍不住便一缩脖子。她打心眼里是有点儿怕顾渊的,特别是他挑眉的时候,她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惹他不顺眼了。
她就是胆小,怕挨打==
“顾将军,您来看郑公子么?”玄薇向顾渊福了一福。
她来这个世界小半年了,如今也算是习惯了这个世界里的各种规则习惯,平时做事也没有什么值得让别人怀疑的地方了。比如这行礼,她现在就是做得越来越熟练了。
顾渊点了点头,往屋里走。
吴老之前看见陈捕头,正冷哼一声气得躲在屋里。他是不喜欢看见陈家那个小子的,就跟瞧见自家鸡圈外头总是有意没意绕着一只黄鼠狼一样。
可是人家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总不好没理由地就提着扫帚冲出去赶人。于是只能憋着,越憋越闷,只好躲在屋里一边生着闷气,一边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就怕那小子对玄薇行什么不轨之事。
就这么侧耳听着,却听见了玄薇喊“顾将军”,他眉眼一喜,乐滋滋站起来,走出了屋。
“将军,来啦?”吴老笑得跟个老鸨子一样,招呼将军进屋。
玄薇眨了眨眼,转身准备忙自己的去。可她没走两步,便听见她那个有点儿不靠谱的师父在她身后喊她:“玄薇啊,将军来了,去弄点儿茶水来!”
“哦。”玄薇应下,又只好将手里的绣样子折了折,塞进怀里,去厨房沏茶。
顾渊走进了屋里,开门见山地问:“郑泰如今怎样?”
“他?那小子好得很,壮得跟骡子一般。”吴老笑眯眯地坐下,眼神有意无意往顾渊下半身扫:“将军啊,你可是有日子没来啦。”
“唔,军中事忙。”顾渊应了一声:“各地招兵,新兵刚到。”
他没有多久就要回京了,若是不好好调。教这些新兵,到时候留给下任一个烂摊子,总归是他的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