唦咔咔。
城墙上的火光还在燃烧,街道上已经尘埃落定。
篷。
灿金的火焰炸裂,赤金的巨龙如泡影般消失,一个赤着上身、体型魁梧的赤发男人落了下来,站在了先瞳的侧后。
先瞳回过神,移开视线,偏头问:“你怎么过来了?玛格莉雅呢?”
“已经把小姐送过去了,出来逛逛,听到龙吟就过来看看。”赤离的生硬目光扫了对面一遍,让那边数以万计的人群好像坠入了寒冬。嗤地哼出一口赤红的鼻息,赤离不屑的声音不遮不掩地传了过去:“这群蝼蚁是要做什么?”
死寂中,所有人的脸色白如纸屑。
方杰看着与那头龙王坐骑娓娓倾谈的先瞳,两眼发黑。不过到了这时,无论是迷惑、恐惧或者是什么,其实都已经没有意义,因为己方所有人的命运,从翼王龙降临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属于自身,只能等待着,等待着被审判。
跟捏着手心的白衣女子对视一眼,先瞳摇摇头,道:“这里我会解决了,你先过去接玛格莉雅吧。”
赤离盯着一众人,眼神不善:“出来的时候,你父亲交待过我,如果发现任何有可能对你的安全构成威胁的东西,必须予以清除。”
嗬!
先瞳哑然失笑,嘿道:“你觉得他们对我有威胁?”
“没。”
坚硬的嘴角咧了咧,赤离点点头,本要走了,忽然又停下,也不知道是提醒还是警告,响亮地道:“你父亲让我在必要的时候告诉你,作为龙王大公子,下任龙王的继承人,在外代表的就是整个天龙,如果随便一个下族的爬虫都可以对你颐指气使,影响的,可不只有你。”
神色微动,先瞳小幅度地点了点下巴。
砰。
本身偏向于寡默,赤离把话说完后就一跃而起,化为一道赤红流光,嗖地划破天空,跨过城墙,消失在墙外的天边了。
先瞳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指向对面,在一片傻懵的目光中,翻手,食中指并拢,招了招。
“清理一下。”
末了,先瞳又抬起头,看向漂浮在空中的两个老者,表情带着些许复杂地道:“老师。”
带着女子一同过来的两个老者,其中之一,正是司镇良!
比起几年前,这些能域学院的院长经已须发如雪,身体也不再那么直挺,稍稍有些伛偻,显得苍老。如果不是眼中透着不变的睿智,现在的司镇良,与行将就木的老人相比,几无差别。先瞳的一声‘老师’,多少让这位在领域圈中德高望重的老者有点安慰,但依旧是缓缓地摇摇头,平淡地道:“不敢当。”
旁边另一名看起来要相对矍铄健壮的老人皱皱眉,叱喝道:“还呆着干嘛?还不快收拾干净!”
“是!”
乍然一声叱喝,将所有人震醒,三边过来的军队战战兢兢地靠近街口,发现先瞳没有反应,顿时如释重负,开始清扫残局。
先瞳望了那人一眼,觉得眼熟,略一回想,顿时醒起他就是当初在大事件中曾经主事行刑,以及在中间阻挡过自己的那个内圈的军团统帅,叫做黄贤的男人。如果他与司镇良认识,那么那时出手阻挡自己靠近处刑台,也就解释的过来了。
啊!?
徒然,原本死寂的街道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刚进去的一队军队连忙又哄乱地退了出来。
先瞳眉头一皱,一跳往后翻飞,身体仰起时,再一蹬虚空,篷地借力倒飞,瞬间到了街道的中间。司镇良和黄贤对视一眼,随即也掠了过去。
“林脂凝!”
虽然活了下来,但几乎全场都被晾在了一边的方杰与佘风几人的脑子还懵着,当那声惨叫惊起,几个人才如被冰水从头浇落,霎然惊醒。见到奔出去的女子再次要离开,方杰一时也忘记了心头的恐惧,突地大吼道:“你要去哪里?”
女子头也没回地径直而去。
你!!!
方杰只气得双眼发白,晃悠一下,掉头一栽。
“阿杰!”
其余人中,还是佘风最快反应过来,一把扶住气蒙了的方杰,表情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千般滋味,最终也只有无力,灰着脸道:“算,算了阿杰,他,压根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
“那又怎么样?”
“给我交代就行了。”
……
仅仅的两句话,诠释的并不是什么看透,什么无所谓,而是……恐怕对他而言,自己不过就是出现在他前进道路上,阻碍于脚下的一粒蚂蚁罢了,无论是直接跨过去,还是顺脚踩死,结果都一样,而踩不踩,纯属心情之举而已。
咳。
方杰自嘲一笑,张嘴哇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
……
先瞳看着眼前的一幕,稍微有点诧异,旋即又面无表情了。
索卓,死了。
从头到脸在融化,兹兹的冒着青烟,面目全非。在他背靠的铁龙里,一头黑色的异兽缩在角落,暗红的双目阴沉沉地盯着先瞳,咕噜噜地低吼。
泥吞。
野猪般的头型,扁圆的鱼尾,标志性的软泥巴一样的身体。先瞳对这些特征可谓熟悉之极,因为他当初就差点丧命在这种异兽手里。
费尔德站在一旁,嘴巴合不拢,喃道:“大,大公子,我本来想救他的,但,但是……”
“死了就死了。”
先瞳平淡的一句带过去了。其实也算是这个摩门家的家长倒霉,毕竟泥吞这种类型的兽类,对于振动类的攻击的抵抗力很强,因此虽然处于龙吟的核心攻击范围内,但受到的伤害远远没有其他生物大,索卓又好死不死地背靠它,只能说自取灭亡了。
司镇良和黄贤落了下来,看着索卓的头脸被腐蚀成烂肉,俱都皱起了眉头。
“唉,曾经何等风光,也落到这个下场。”
“自作孽。”
对于司镇良颇为感慨的叹息,先瞳却不以为然,扬起右臂,往前一劈。
嚓。
青光一闪,五道淡淡的弧形爪刃将铁笼分成六段切开,里面的泥吞只来得及竖起身体,就被无声地切开,变成了一滩尸体。
这一幕,让周围一时安静了。
黄贤暗瞄了一眼轻描淡写的先瞳,心里震撼之余,禁不住隐隐发怵。
目睹了先瞳显露出来的随意,司镇良浑浊的目光里透出了一抹难以言喻的黯色,叹道:“作为学生,你已经将曾经的师长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不。”
先瞳转过身来,朝着老人低下头,诚恳地道:“没有司老和蒙家导师的教诲,我也走不到这一步,你们永远走在我的前面。”
呵呵。
司镇良笑着摇头:“岁月不饶人,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快要被时代抛弃的人了,你们才是未来的希望。”
“怎么会,老师还健壮的很。”
“恐怕,时间也不多了。”
“老师……”
老人伸手打住了先瞳的话,朝着街尾慢慢走去,边走,边看龙吟留下的震裂痕迹,点头道:“我从柳老弟那里听了一些你的事情,也多方打听,得了一些情报,不过看来都不准确了,你现在的实力,恐怕已经越过那道门槛了吧?”
先瞳跟随在旁,如实道:“勉强能摸到。”
按照领域圈的能力者等级划分,司镇良所说的门槛,指的就是人族难以逾越的B级-A级之间的那道天堑,也就是九天境界中,从凡圣境-龙魄境的飞跃。
如果将领域圈和九天的修炼体系的等级划分比对,C级囊括了兽体、力战、凝心,B级则包括巫法、羽空、凡圣,A级就是龙魄、皇天、神道,领域圈对三大境界的划分,从本质上区分的比九天境更加清晰,亦即是将修炼分为了三个阶段:人,圣,神!
受限于修炼体系,司镇良、柳剑等困在B级顶端也就是凡圣境巅峰的强者,究其一生也没能突破九天强加的枷锁,而先瞳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就完成了突破!
“啊,果然是这样。”
司镇良应该是早有预料了,所以也没有露出意外的样子,点点头,道:“修炼上,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不过这次你能回来,我还是想说说那些以前没能来得及跟你说的话,你如果知道,也就随便听听,权当是我这个老头子给你的最后一些赠言好了。”
先瞳敏锐地觉察到有些不对,忍不住眉头轻皱,问:“老师,您……”
摇摇头,司镇良扬手示意先瞳听他说,继续道:“能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固然是值得庆幸的,但也要预防心中的欲念作祟,我并不知道神族的九天修炼体系有没有这种说法,但在我们看来,欲念一旦放纵,是会产生心魔的。”
“心魔?”先瞳一怔。
“嗯,所谓的心魔,就是人的欲望在放大后形成的执念,会让意志不坚的人心生偏激,以至于性情大变,而即使是心志坚定的人,如果不加以防范……”司镇良站在倒塌的残墟前,背着手,平静地道:“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改变心性……而不自知。”
先瞳有些不解,疑问道:“老师的意思是……”
“还记得吗?那天,你在学院门口把跟随方家大少的那几个人打成重伤,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司镇良的声音很温和,但听起来却是有些跑题了:“大事件的时候,其实我在场,等待着机会,可是,到最后我也没有出手。”
“老师没做错,那种时候,即使是……”
“不,我就在外面,你和守卫军发生冲突的时候,我看见了,原本是有机会出手将你们搭救出来的。”司镇良接下来的话让先瞳愣住了:“但是,当我见到你向在当时对你而言还是同族的无辜士兵展开无情屠戮的时候,我迟疑了。”
“那时候他们……”
“对啊,他们挡在我前面,想要我的命,我要活下去,就要把他们全部杀掉。”背起手,司镇良望着城墙还残存的赤炎,点点头:“没错,这个理由很充分,每个人为了生存,都有这个权利,可是,他们真的就必须为此而全部丧命吗?”
先瞳微窒,对于司镇良的问题,哑然了。
“不用自责,我没有说你做错,那时候,你的确应该为自己的生存而战斗,而作为士兵,他们也有着战死沙场的觉悟,反而是临场袖手旁观的我,算是帮凶了,所以即便你从此以后对我心生怨怼,也无可厚非。”司镇良自嘲地一笑。
先瞳神情涩然,却是摇首道:“事情已经过去了,那和老师你无关。”
“嗬,或许吧。”
司镇良的脸上在火光的映照下明暗交替,接着道:“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怀着内疚不断反省自己,也在想,是不是能力越强的人,就比不如他的其它生命的存在价值更加高?这两年来,想得头发都白透了,也没有想出答案,反倒是想多了,悟出了一个道理。”稍顿了一下,司镇良半转过身,语气稍微重了:“无论对错,当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所做的事寻找理由的时候,那么,事情发生的源头,就是你的执念。”
先瞳拧着眉头,摇着头,充满茫然:“我不明白。”
司镇良笑笑,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说到这,老人有点突兀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移道:“这次过来内圈,原本是想给你秘密去道信,也好帮柳老一个忙,既然你恰好过来了,就省了这个麻烦,不过你回来,恐怕也不会是简单的闲逛吧?”
嗯。
先瞳执拾起心情,点头道:“虽然有要回来一趟的打算,但这次算是顺道的了,因为九天演武大会……”
片刻后。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司镇良也就知道了个大概,点了两下头,道:“这样说来,你也没多少时间可呆在这里了。”
“等玛格莉雅回来,我就回去看看。”
“嗬,想不到,那时候的那个小丫头,现在也是个名人了,不过她要成为你的妻子,倒是一点不意外。”司镇良又笑了起来。
“老师就别取笑我了,我还在头痛呢。”先瞳苦笑不止。
“或许,有些你因为责任而避之不及的东西,才是你真正应该珍惜的东西呢?”司镇良意味深长地道:“认清楚本心,才能确保走上正确的道路。”
先瞳脸赫地搔搔头,又略有所思。
司镇良望望街头那边的黄贤指挥着军队在清理街道上的残骸,索然地道:“好了,这里这副模样,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事情解决了,我就打算回学院了,你要是回去,时间允许的话,可以回来看看,小癸那丫头也很想你。”
先瞳想起那个迷糊的女孩,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随后迟疑了一下,道:“那我陪老师过去吧。”
老人并不言语,只戏谑地笑笑,摆摆手,走向远处那些被搭救起来的伤员。先瞳伸伸手,又不知该说什么,有点无所适从了。
而就在这时,一道清美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又想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身姿修条的白裙女子伫立在路中央,眼眶里蕴着水光,声线微微梗咽:“一次,两次,还要三次吗?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
呼。
躲不过,先瞳只得苦涩地笑了声。
“你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一样……”女子红着眼,却忽然笑了,抿抿微白的嘴唇,吸吸鼻子,道:“对了,你还没有见过我的女儿吧?”
先瞳微不可察地一震,顷刻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