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宋致远得到了团伙里多数人的信任。搜集证据和打听情报的过程顺利了很多,他不知道值不值得,他只知道他必须马上和唐宁静分开,绝对不能让她看到自己……毒瘾发作的样子。但是他实在想不出,要用怎样的理由来让唐宁静离开自己,他狠不下心,他怕她难受,怕她哭。就这么拖下去,就让他安稳的在她身边多呆哪怕一秒……
可是,那天宋致远拖着在酒吧熬了一夜,凌晨四点才回家洗了个澡,赶来学校的时候,看到了安木阳和唐宁静。
他看到了全部。包括安木阳强行抱住唐宁静,唐宁静奋力挣脱后气愤的表情,但是他还是对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因为他听见了安木阳说他要出国。
送安木阳出国的话,那么安伟,是打算最后干一票大的,功成隐退,然后去国外安享晚年?宋致远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
明明是最相爱的人,他却要想尽办法来让唐宁静对自己死心。但是他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做。
宋致远找到代雅诗,代雅诗的父亲是刑警大队队长,他搜集到的所有情报和资料如果是他自己交给警察的话,信任度是不高的,信任度低就会导致执行力低,那到时候不知道会死多少无辜的人,但是如果由代雅诗亲自将U盘里的东西交给她父亲的话,那效果就不一样了。宋致远把一切都告诉了代雅诗,除此之外他还需要代雅诗帮自己把这场戏演完。代雅诗什么都没有问,就答应了。她也算的上时本色演出。宋致远想过,他若是随便找一个女孩子来,唐宁静肯定是不会信的。但是代雅诗不一样,唐宁静也知道,在宋致远的心中,代雅诗和其他的普通女生不一样。
虽然早就料到唐宁静总不会轻易死心,但是宋致远在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己牵着代雅诗和她说了分手之后还来公寓里找他,凌孝白打电话告诉宋致远的时候,宋致远愣住了。但是他很快就拨通了代雅诗的号码,于是才有了唐宁静看到他和代雅诗拥吻的那一幕。
唐宁静甚至扯着他的衣角求他,宋致远的心在那一刻,疼的要窒息。
对不起,阿静。
在见过安伟的团伙把无数无知纯洁的孩子掳走再明码标卖出去,像小北一样活生生的与父母家人分离,甚至可能永无相聚之日后,在亲自体会过毒品对人的摧残和毁灭之后,宋致远就没有想他能全身而退,就算丢掉性命,他也要安伟受到该有的惩罚。
那日之后,宋致远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宋致远的父亲很开明,他从来不强迫宋致远和路小北做什么事,典型的放养。加上他常年在外搞科研,所以两个孩子做什么他基本上是不管的。不是不关心,因为放心。
所以宋致远办理了退学,他是不知道的。而外公外婆那边,有路小北打掩护,宋致远不用担心家里人的顾虑。
不知道安伟的最后一笔交易是在哪一天,但是这几天宋致远明显感觉到了团伙里隐隐的躁动之气,而且越来越浓烈。宋致远把他三年来搜集到的资料,包括文字、图片还有一系列的录音和影像资料,备份好,全部整理好存进U盘,交给代雅诗,并且告诉她,只要一收到他的短信就把资料交给他父亲。
这天,终于到了。
零点出发,火车上30个儿童身上都藏有毒品,每两个儿童由一个大人扮成孩子家长携带,火车到达广东,在转货车运到海口。
宋致远把这条消息发给代雅诗的时候。是昨日下午两点整。
沐川离广东省有8个小时的车程,安伟的人凌晨出发,次日早晨8点到广东的时候,被截住。
安伟没有亲自出动,在酒吧里等消息,宋致远也被安排到酒吧赔他作后援。安伟等回的,是此次运货人员还有货物,全部被劫的消息。
接到消息的时候,安伟勃然大怒,掀翻包房里的茶几时,宋致远在裤兜里的手机,清脆的响了一声。安伟恍然大悟“操!是你——”宋致远淡淡的笑了。
“你知道的太晚了。”
安伟摸到枪还没有掏出来,就被宋致远踢到了地上。包间里仅有的几个人很快被宋致远暂时打晕。宋致远知道不能久留,剩下的就交给警察了。就在他打开包房的门时时候,头上一记猛烈的刺痛,啤酒瓶破碎的声音才想起,耳边是安伟狰狞扭曲发狂的声音
“我**!敢给警察做线人,你搞死老子,老子让你死无全尸!”
几日后的新闻里,只报道了“X省公安厅今天对外宣布在公安部的统一指挥下,广东省火车站儿童运毒案件告破。此案牵涉贩毒、人口拐卖,近日10省份公安机关联手作战,成功摧毁了自13年前就猖獗一时的两个危害极大的拐卖儿童犯罪团伙,犯罪头目安伟,被公安干警当场击毙,共抓获犯罪嫌疑人2608名,解救儿童878名。这是中国警方自打拐专项行动开展以来取大的最大战果、、、
而那日,浑身是血,誓死搏斗,最后被车碾过的少年,全都融进了他身后血红色的夕阳里。
宋致远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全身上下都被裹上了纱布,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5岁,被他弄丢的路小北声声哭喊还在耳畔。母亲死去时的容貌,还有他梦到唐宁静要嫁给别人了,婚礼上不管他怎么呼喊,唐宁静都不理他。真的是很可怕的一个噩梦。
花了好长时间他才想起来所有的一切,他还以为自己死了。原来没有死,可是应该残疾了。车子从他的腿上碾过,那种能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疼痛感,他还是记得的。
这时候一个头发有些花白,但是神采依旧的老人推门而入。“爷爷?”宋致远看见来人有些吃惊,这是十多年来,他第一见到自己的爷爷,没想到情况下。
“等你情况好些了,跟我去美国。”老人没有打算和宋致远叙旧,开门见山的直说。
“我不去。”宋致远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
“当然,如果你觉得在你身中数十刀,刀刀见骨,右腿几乎被碾碎,还染上了毒品的情况下能坚持很久的话,你可以不去。”老人说着,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已经惨死在街头无人知晓。”
“爷爷,不管怎样,美国我是不会去的。”老人身后,宋致远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却带着坚定。
“等你体会到了毒瘾发作,身体疼的失去知觉,不受控制,和废人没有两样的感觉,再回答我。记住,只有我能救你。我三天后过来找你。”
三天之后,宋致远被送到了美国。
皮肤发冷、发热、发痛,那种难耐如同万蚁啮骨、万针刺心、万刃裂肤,可是找不到任何方式来缓解,疼痛和麻木交替,蚀骨的痒痛让他痛不欲生,难以忍受,丧失理智。
宋致远的父亲,还有路小北和代雅诗亲眼看到了宋致远毒瘾发作的样子。他们甚至不敢相信,那个在痛苦边缘挣扎、痉挛、抽搐、丧失理智的,是宋致远。那个优秀出众,坚守原则自制力强得惊人的宋致远。在看到宋致远不停地抽搐尖叫近乎崩溃的时候,路小北哭得不像样子,跑过去抱住他“哥,对不起,对不起…哥…”宋致远却狠狠将她惯倒在地上。眼神里是嗜血的暴戾,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嘴里不重复“你给我吸一口!就一口!就一口……”“不,不要,不要给我吸我……把我绑起来……”“救我……你们杀了我吧……”
只两天,宋致远面色蜡黄、嘴唇焦黑、神色漠然,整个人瘦得不像样子。没有等到宋致远的爷爷宋钟仁来接宋致远,宋致远的父亲主动找到了宋钟仁“你带他走吧。”悲凉和无奈充斥着他
宋家明在宋钟仁面前跪了下来“是我无能。是我错了。你带阿远走吧,但是求您治好他之后不要逼他做……!”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宋钟仁背对着他,语气不怒自威。
“家明,我是商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我救了阿远的命还要费心力治好他,那么日后我老了,他替我做事,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你的亲孙子啊!”宋家明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他怎么可以把这当成是一笔买卖!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给他选择。你没有权利跟我提要求,否则,你就好好看着他是怎么毒瘾发作全身溃烂一点点死去的!”宋钟仁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
良久,他擦掉脸上的两行清泪“你带他走吧。”
“明明是一条铺设好的康庄之路,为什么当年的你,和现在的阿远都要避之不及,非要弄得山穷水尽狼狈不堪才肯来靠近……?”宋钟仁像是自言自语。
解毒戒毒、康复治疗,截肢安假肢,适应假肢,那是一个漫长又艰苦的过程,感觉一切都被夺走,没有希望,看不到光,整整一年,花了整整一年,宋致远才恢复如初。当然包裹在衣物之下的假肢还有伤痕会暴露一切,更残忍的是,心灵的空缺,是难以修复弥补的。宋致远知道今后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他被困在了金色的牢笼里,一举一动都被安排好,他再也无法靠近他心灵归宿,有长发白裙女孩在拉小提琴的公园。
无力反抗,便只有顺从。顺从的结果就是送钟仁给他安排的学习课程他都参加他都完成。不分昼夜、紧锣密鼓的学习两年,完成了所有金融管理和财务的课程学习,之后直接接任际峰集团总经理职位,让人挑不出问题,可是这才是问题所在。
不愿意顺从的人,勉强做了顺从的事情,那就真的只是顺从而已,难有建树。这就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在商场混迹数十载的宋钟仁怎么会不知道动机对行为效能产生的强化作用,所以他在发现这一点后,和宋致远进行了一次谈话。
“你不喜欢走我的路?”宋钟仁一向喜欢开门见上说问题
“嗯。”宋致远话本来就不多,现在变得更少,能少说一个字,他绝对不会多说半个。
“为什么?”
“既然爷爷你问了,那我也就直说好了。因为不屑。明争暗斗、急功近利、玩手段、耍阴谋、压榨、剥削、冷血,你的路上,没有我看得上的东西。”宋致远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里不自觉的带上了厌弃的味道。
宋钟仁却因为他的话笑了,“这些话,年轻的时候我也说过。但是就是因为年轻,这个世界还没有教会你一条法则。”“只有达到了无人能及的高度,你才能将所有人踩在脚下说‘我不屑’。”“三年。我给你三年。这三年里,我把际峰交给你,如果你能做出超越我的成绩,那么,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见你想见的人,我绝不阻挠。怎么样?”宋钟仁看着宋致远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三年里,际峰在你手里一成不变……”
“不用说了。爷爷,这笔交易,我和你做。如果三年内我做出成绩,你还我自由。如果做不到,我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成交!”宋钟仁眼里闪过了一丝狡黠。
三年后,宋致远他做到了。延长产业链,他将市场锁定在国内,稳住国内市场和资金之后,再开辟巩固国外是市场,三年,际峰集团进入世界500强。
就在宋致远以为他赢得了这场交易,他马上就可以重获自由的时候。他的爷爷宋钟仁去世了。这个消息让宋致远措手不及,他甚至已经收拾好回国的行李,迫不及待要回到唐宁静身边。虽然从小就对宋钟仁没有什么感情,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爷爷,他这样突然地离开,宋致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爷爷的离开也不是很突然。因为他也是一个自我掌控能力很强的人,他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可能就已经料想到自己剩下的日子可能只有3年不到了,所以他才会和自己达成那笔交易。
跪在宋钟仁的灵堂前,宋致远神色黯然“正如外界的评价,爷爷你真的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居然会想到这样的办法来算计自己的亲孙子,你早就算到了对不对?”
“这下好了。你把际峰丢在了我手里,也不管我接不接……”三年里宋致远的表现和作为早就已经说明宋致远就是他的下一任继承人。宋钟仁过世,那么他必须继续挑起管理好际峰集团的重任,可能像宋钟仁一样,这个担子,一担就是一辈子。再也没有自由可言。
“……好了,你放心去吧,我不会让际峰毁在我手里的。我知道你就是在等我这句话了,爷爷,没有你,就没有我。我尽我所能,不让你失望。”
宋致远在灵堂前跪了一夜,最后终于妥协。“但是,爷爷,你给我和代家定下的婚事,我毁定了。我有自己喜欢的人,我想和她厮守一辈子。三年前和你做那笔交易,就是因为她,对于我来说,她就是我的自由。”
半个月之后,宋致远和路小北回国了。回国之前,他早就说了关于唐宁静的一切,五年里的一切。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不幸,可是他没有想到,生活似乎也没有分给她半分怜惜。他的突然离开,乐茗昏迷不醒,母亲突然离世,她搬出了原来的家。
在唐宁静因为代雅诗住院时,唐宁静的妈妈徐丽萍就和宋致远谈过一次,徐丽萍在那时候就已经算把唐宁静托付给他了。想起那时候他对徐丽萍信誓旦旦的承诺,宋致远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最终,他还是留她一个人面对了这一切的痛苦。
到沐川市,一下飞机宋致远就迫不及待的要去找唐宁静,把路小北一个人丢在机场,纯黑玛莎拉蒂gt在路上飞速行驶,路过红灯的时候,他掏出怀里揣着的三年前和爷爷的交易达成之后他就去定制的婚戒。
阿静,我回来了。我们结婚好不好?
阿静,嫁给我。
阿静,对不起,五年,让你一个人。我回来了,你嫁给我吧!
……
宋致远在心想,见到唐宁静第一面,他立刻就要向她求婚,这一天他已经不能再等了。可是怎么开口才好呢。宋致远在车里打起了腹稿,想了几种,都觉得不妥,宋致远失笑,还是见到她再说吧。
一抬眼,对面婚纱店里,穿着白色婚纱,美艳动人的,正是他朝思暮念的,唐宁静。而她的身旁,是安木阳。
这样的画面,是他从来没有想象到过的,宋致远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好像是从头被泼下了一盆冷水,几乎可以听见心碎破裂的声音,疼得喘不过气来。是回来迟了吗?远远地坐在车里,看到她站在高大的男人身边,瘦削单薄的身子看起来很需要呵护。他听不见安木阳和她在说什么,可是安木阳看她的眼神……专注又温情。
这样的结局是宋致远早就该想到的,可是他似乎对自己他有信心,对唐宁静太有信心了。一天,一个人的心就可以改变,更何况是五年。他几次手伸到车门又缩回来,他真的很想下去冲到唐宁静面前,质问她“你不是答应过我的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是他先放弃唐宁静的,更何况,他的腿……他不完整不健全,这样的自己,凭什么去争取?
交通灯绿了又红,后面的车不耐烦的按喇叭,右腿下的假肢突然变得很讽刺,手里的戒指突然变得很烫手,仿佛在嘲笑他的后知后觉,愚蠢无知。宋致远终于收回视线,将戒指收回口袋里,发动引擎,逃离这场与他无关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