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长安知道自己的缺点。她从前就是被父皇和母妃惯坏了的。她对与自己不相关的人极为不屑,对太监宫女们也鲜少温和,眼里似乎只看到父皇和母妃。父皇宠她母妃的时候,自然也宠她,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冥冥之中她也养成了对自己喜欢之物要势在必得的坏习惯。
不管是首饰还是旁的新鲜玩意儿,郭华稹回回都抢不过她,每次只能被气得都去找四姐郭华秾诉苦。郭华秾听得久了,也觉得七妹太过欺负人。
郭长安当年的嚣张气焰,委实得罪了不少人。
这也是她前世失势之时,受众人踩的原因之一。
当年的太子生辰宴上,她还和准太子妃闹了些不愉快,生生把一个比自己大五岁的王家嫡女说得失声痛哭。不过毕竟那王家嫡女是皇后看中的准太子妃,她欺负完那姑娘后就被皇后娘娘叫过去,在正宁宫里挨了半天的训。皇后最后还罚她回去抄写佛经第一卷十遍,抄不完不许出门。
前世郭长安最爱偷懒,在折春堂里听课也都是在瞎混。好在她天分够,虽不认真,课业倒也没差到哪儿去。可是这抄书……别说抄十遍,就算是抄一遍她都嫌累。那天晚上,她听着窗外的春雨,想到自己还得抄十遍经书,不抄完不许出门,连母妃也得碍于皇后的懿旨不得来探望她。她不禁悲从中来,拿起笔填了篇十六字令。
当年到底写了些什么郭长安已经想不起来,不过她想应该是自己卖弄文字最为成功的一次。因为父皇就是看了她的十六字令才又仗着自己的皇帝给她大开后门。
事情是这样的:第二天,她的父皇下朝后去了母妃的翊熙宫,随后来看望她,正好瞥见书桌上她填的十六字令,便拿起来读了一遍。父皇走后没多久,便下令让人给颐心殿送来最新鲜的果蔬,除此之外,还有十份已经抄写完毕的佛经第一卷。
据说这是父皇吩咐翰林院的编修抄的。
估计那编修得到这则指令的时候一定在琢磨,皇上这是个什么意思呢?难不成是要微臣辞官出家念佛去?还是皇上觉得微臣最近太闲了给微臣找点事情做做?
皇后看到郭长安交上来的佛经,知道这不是她本人写的,但是碍于皇上的颜面,也没再追根究底。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其实皇后心里一直记着这笔账的。后来灵妃流产,又被流言所累,接着被皇上赐死,长安的地位跟着一落千丈。但是她素来傲气惯了,一时间无法接受那样的地位落差,几次三番惹恼皇上,最后终于从高高在上的平乐公主跌成宫里任何一位主子都能嫌弃骂两句的小七。让那些看不惯她的人高兴得直鼓掌。
那些年,她被困在翊熙宫,抄了何止十遍佛经?
这么多年过去,她仍旧能一字不差地把整个佛经背诵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大周国律》、《宫规细则》等等。
她离宫之后,待人接物已经学得圆滑些,只是性格已形成,就算是她和颜悦色的时候,别人也觉得她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前世的教训已经够深的了。
所以,这一世,她怎么也不至于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放得太高。
但是,太低了似乎也不行。
不然连只鹦鹉都欺负她,想来就生气。
她现在还是公主,卫府是臣子,所以必要的姿态还得有。好歹目前皇家颜面仍在。
她和郭华稹跟着卫府的人往前厅走去。
郭华稹靠近她,小声地问:“七妹,方才你看见了卫珩了吗?你们前后脚出现,你总不能没注意到吧?”
郭长安看了她一眼,道:“嗯,我好像看见了吧。”
“那他长得怎么样?”
长得怎么样?
郭长安还真不知道如何形容卫珩,想来想去,想不出合适的词,只好含糊地糊弄一句:“还行……”
“你看清楚了没?”郭华稹两眼放光,激动地抓住她的袖子,“听说他眼睛会说话?”
眼睛会说话?
郭长安刚才只记得他眼底有自己的身影,况且他有没有对着自己卖弄……所以其实她觉得——“没有吧……”
“听木荨说,他一笑起来,连路边的花都会不好意思开放。”郭华稹憧憬地咧嘴笑着,“总之是会让看到的人无法忘记的。”
郭长安侧过脸看着陷入幻想中的郭华稹,忍不住轻哼一声,说:“你是说他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如果他会法术,那倒是可能。但是这世上哪里来的会法术的仙人?
说不定真有。
自从发现自己重生后,郭长安觉得,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今世,卫佘最后并没要当成皇帝;卫珩也有可能娶了五姐。
“哎,好像是这个意思。”郭华稹道,“我说呢,木荨的形容为何让我觉得熟悉,原来是她笨,不知道去用这样一个简单的词来概括。”
郭华稹默默扭过头,正好看见不远处有几株盛开的素心腊梅,黄色的花瓣张开,透着扑鼻的清香。于是她停下脚步,在大家还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不走的时候,她抬脚朝那腊梅走去,伸手折下一支。
郭华稹奇怪地问她:“你摘腊梅花干吗?”
郭长安把手上的腊梅花塞给她:“你拿着。一会若是能见着卫珩,你看看这花会不会被羞的合拢起来。”
郭华稹被她说的脸霎时间红了,说:“七妹!”
“拿着嘛,万一呢?”郭长安抬起头直视前方,“其实刚才我没看清楚,也不记得他到底长什么样……”
卫珩的样子,她压根不用多看,也无需多看。
他的模样,早就刻在了心里。
郭华稹嗅着腊梅花,颇为嫌弃地白了她一眼:“那么好的机会,你居然没看清楚,真是浪费。我们来的目的不就是看看艳名远扬的卫珩究竟长什么样的!”
“我这不是打算把最好的机会留给五姐!”郭长安小声地调侃她,“回头五姐若是相中了,可以去对父皇说说,让父皇把他赐给你做驸马。”
“七妹越来越淘气了!我不跟你说话了!”郭华稹别开头,手里的腊梅花却一直没扔。
此时,一行人来至卫府前院的一处门前。嬷嬷停下,对二位公主道:“二位公主请稍后,容老奴禀告一声,省的府上的人唐突二位公主。”
嬷嬷进去后没多久,卫老夫人便出现在门口。
卫老夫人和几位府上的女眷陪着郭长安和郭华稹进去查看了卫府的子孙们学习的地方。郭华稹哪里是想看这些,她憋着不开心,面对卫老夫人喋喋不休的叨叨声,有些烦闷,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郭长安却听得很认真。她真希望自己能听出点什么,结果什么都没发现,内心也有些遗憾。她表现出来的遗憾被郭华稹误解了。
郭华稹还以为郭长安同自己一样,遗憾这卫府真是麻烦,绕了半天就是没绕到点上。她把玩着手上的腊梅花,就差对周围的人说:“本公主的心意就那么难猜吗?本公主就是想看看卫珩到底长什么样而已啊!”
在郭华稹就快无聊得想说摆驾回宫之时,卫老夫人说:“如今府上的孙子也都大了,侯爷每日都会在书房把他们叫过来,挨个问询。如今,侯爷正好在他的书房。”
郭长安道:“有卫国公和老夫人这样的人当家,卫府后人想来也是不差的。这也是父皇的福气了,朝廷将来必然有更优秀的人才。我纵然是一介女流之辈,也感到欣喜。”
卫老夫人看着郭长安,心想:“这七公主倒不像只有十二岁。”她没敢接长安的话。
在卫老夫人的带领下,郭长安和郭华稹绕过一条长廊,最终来到了卫佘的书房。
卫佘刚才正和卫珩讨论他的亲事。
其实皇帝今年上元节的时候,便有心想在宫中设宴,让他们都带上孙子孙女,目的就是为了给文阳公主挑选良婿。
卫佘并不愿卫珩成为驸马。
成为驸马便意味着和官场无缘。
他还是很偏心自己这个孙子的,无奈这个孙子生得太好。几年前卫府的门栏就被媒人踏破,可惜他知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让他们卫府嫡出的孙子和公主联姻,所以不敢随便给他们定亲。就算皇上不想让卫家当驸马,卫珩的亲事也轮不到他们做主,只能等着皇上赐婚。
如今这两月,风声越来越明显。
皇上似乎是有意让卫珩娶文阳公主郭华稹。不然也不至于在两位公主前来给卫芯瑶探病之前,皇上在早朝后留住他,问他卫珩的近况,问得还挺详细。
卫佘看着卫珩,说:“这大概是皇上的意思,你做好准备。说不定过些日子,赐婚的圣旨便会下来。”
卫珩蹙眉,道:“孙儿若是不愿呢?”
“什么事都能由着你,偏这事你不能说不愿。”卫佘叹气,“我听说这文阳公主还是不错的。至少比起骄奢到不可一世的那一位,要好许多。”
卫佘所说的骄奢到不可一世的那一位,便是指郭长安。
“孙儿真不愿娶文阳公主。”卫珩抬头,目光直直地对上卫佘的眼神,神情和语气都很坚定,“若是您不能替孙儿挡了这事,孙儿也只能自己去见皇上了。大不了惹恼了皇上,他赐我一死罢了。”
反正又不是没死过。
卫珩心里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他不想委屈了自己,也不想平白无故耽误了文阳公主。
“珩儿!你素来懂事,怎么今日倒糊涂起来!”卫佘无奈地摇头,“若非皇上有心,你以为这二位公主能随便来我卫府?你真当皇上不忌惮我们?”
“这是皇上他自己的事,于我何干!”
“混账!”卫佘生气,“都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合该当初让你爹好好训诫你!”
“孙儿认罪,孙儿不该顶撞祖父。”卫珩依旧坚定地表明态度,“但是孙儿就是不能娶文阳公主。如果皇上非要我们卫府娶一个公主的话,且非得是要我娶的话,那我就选平乐公主吧。”
卫珩心想:四爷我也只会娶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