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欧沉默地走在前头，脚下的路冷而坚硬，雪花不断落在上面也不会很快融化，而是浅浅的堆成了白色的雪层。
越是往上，气温便越是寒冷。封欧先到了山顶，回首望去，步慕还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发上落了不少雪花，面色和那白雪如出一辙。
“你还好吗？”封欧伸出手，想拉他一把。
“无事。”
步慕避开封欧的手，大步跨上来，和他并肩而立。
刚刚的战斗中，身体里的能量耗尽，背上的印记却突然开始疯狂的释放能量。现在一切停息，那能量却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若是被封欧碰到，恐怕会被他发现异样。
步慕看着夜幕下起伏的山峦，没有再说话。一时之间，气氛沉静下来。
“这几年，我一直将方孝孺、将儒教视作唯一的目标。日夜苦修，不敢懈怠。”封欧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直至今日，我亲手将这个束缚了我多年的屏障打碎。他们在我的面前不堪一击，不复记忆中那无法逾越的高大模样。可我，却只余对当年自己弱小的悔恨，而非欣悦释然。……阿慕，是我做错了吗？”
步慕扭头去看他，封欧负手而立，眼里映着的是万丈河山，眼底透出的却是无措与茫然。
这和步慕最初构思的那个结局里豪气凌云的主角千差万别，却让他心神为之颤动。他想，也许这才是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真正意义。
步慕眼里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炽热的情感，他看着自己一点一滴构建出来的主角，柔声道：“你无错。世间本无对错之分，只是人自己被人类自身所定下的规则约束而已。你想做什么，那便放手去做，需知你走过的每一条弯路，都是你的必经之路。”
“复仇不是、也不会是你生命的全部。你有你的势力和站在你身后的兄弟们，你还有却邪傍身，可探寻无上的大道。这个世界，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大得多，你尽可以多去看看。”
“那你呢？”
封欧对上步慕蕴星般的双眸，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你会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吗？”
步慕的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随后勾了勾嘴角，刚要说什么，就听树丛一阵响动，浑身浴血的余劫突然从那里钻了出来，打断了两人对话。
“教主，方孝孺一脉已尽数剿灭，剩下的弟子已经投降，要怎么处理？”
封欧面色微沉，想了想，道：“儒教人士，蓄谋不轨、赶尽杀绝，是为不仁；背信弃义、欺瞒众人，是为不义。既然儒教不存，便改名仁义教，附属于我教门下吧！”
“是！”
余劫拱手领命，却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看着封欧身后，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起来。
封欧心头一紧，连忙转过身去，却见步慕所站的地方，已然结上了一层坚冰。正中的位置，那人也凝结在风雪之中，眉眼含笑，风采依然。
“这是……”
封欧急走两步，伸手想去触碰他。手刚刚碰到外层，那冰就顺着封欧的手臂急速蔓延开来！于此同时，一股股寒冷刺骨的能量也顺着冰层覆盖的位置，如饿狼扑食般狠狠扎入筋脉之中！
“嘭！！”
封欧手中却邪长啸一声，来自虚无的火焰顿时涌上，裹住封欧手臂的冰层猛然炸裂！弹出去的碎片砸到步慕脖子上，随着冰层绽裂，步慕的皮肤竟然也随之裂开几道细痕！
封欧心里猛的一跳，一时之间竟惊骇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浅蓝色的鸟骨图标，他只是张开嘴，第一次说话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抖。
“……阿慕？”
“阿慕，你听得到我吗？”
“……”
远方的地平线上，赤红的太阳才冒出一点点尖尖。晕染开的晨光笼罩大地，风雪渐止，冰块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在封欧满眼的恐惧与绝望中，冰块连同其中被包裹住的步慕一起，竟然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融化！
“不！！”封欧慌忙地抱上去，而这次，那冰层却像是普通的冰块一般，再无异动。融化的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不过短短数秒，封欧的怀中便空无一物。
他呆站在原地，耳边仿佛回响起步慕的声音。
“我是……道教长老嫡孙，步慕。”
“……你不该就这么死在这里。”
“我和你一起走。”
“儒教也好，天下也罢，我会帮你，直到你血洗釜山，再无人敢触其锋芒！”
“复仇不是、也不会是你生命的全部。你有你的势力和站在你身后的兄弟们，你还有却邪傍身，可探寻无上的大道。这个世界，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大得多，你尽可以多去看看。”
……
“那你呢？”
封欧声音低哑，重复着那句无果的问话。
“你会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吗？”
没有回答。当然没有回答。
封欧疲惫的闭上眼，山间的风吹来，脸上湿凉一片。阿慕，你是不是，早已料到今天？
也许是封欧的表情实在太像生无可恋的样子，一旁的余劫终是忍不住上前，递过一张方帕。“教主，你别太难过。”
半响，封欧才睁开眼，兀自拂去泪痕，道：“下山吧，他们还在等。”
……
半月后，封欧一袭布衣，踏入了断魂谷。
这半月里，儒教被一夜从江湖上除名成了轰动整个江湖的大事。儒教分散在外的势力，一部分随着内里的派系归顺云顶教或隐姓埋名，另一部分则暗自谋划，妄图复儒。然而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翻不起什么波浪便被打压下去。
真正有些麻烦的，是来自顶尖教派的试探。打着大义的旗号，觊觎儒教门下的资源。
最初，为了应付法教和魔门的趁火打劫，封欧确实费了不少力气。然而，不过数日，道教便放出承认云顶教的话语，同时与之结盟。
没人知道这两个势力是如何结识、又如何商谈的，但最后，这场动荡终究是逐渐落下帷幕。甚至江湖之中，隐隐有尊云顶教为三教两门之首的言论传播开来……
但这一切，都与此时站在竹屋前的封欧并无很大关联了。
“咚、咚、咚！”
他抬手轻轻叩门，很快，竹门便被打开一条缝隙。里面的人往外偷偷看了一眼，随后迅速的打开了门。
“封大哥？！”薛灵露出惊喜的笑容，目光却仅是在他面上一扫而过，落到他身后的空处，像是在寻找什么。并未发现另一个人的踪影，这让薛灵的眼中隐隐透出一股失望的神色。
但她很快振奋起精神，对封欧道：“封大哥先进来坐坐吧，我给你泡茶。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步慕那家伙难道连看我都懒得来嘛？”
封欧眼神一暗，摇摇头，低声道：“不必了，我来，只是告诉你一件事，给你一样东西。”
薛灵一愣，看着封欧的表情，振奋的精神逐渐平息下来。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阿慕他……走了。”
“走？他能走到哪儿去，这家伙又懒又迟钝，在外面一定、呆不久的啊……呜呜。”薛灵勉强扯出笑脸，却在封欧沉静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终于忍不住哽咽。
封欧抿了抿唇，拿出一个巴掌大小，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来，说道：“抱歉，我没保护好他。这个……就留给你吧。”
小小的留影球，不断播放着从时空长廊里开始记录下的影像。诡秘的肠壁，涅槃之地的烈焰，全是步慕经历过的痕迹。偶尔，那人眉目清敛的模样会从画面中一闪而过。
这是封欧半月来不断观看过的画面，如今，留在了薛灵手中。
“里面的能量，能支持留影球播放半年左右。这段时间过了，若是能够，就学着放下吧。”封欧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薛灵，犹豫片刻，然后将手放到了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就像步慕从前最喜欢做的那样。
“我走了。”
封欧放下手，最后看了她一眼、看了这曾经与步慕共同呆了一月有余的山谷一眼，转身离去。
他的手抚上右臂那处湛蓝的鸟骨符文，唇畔带着柔和的弧度，“阿慕，我们一起，再去看看这个世界。”
身着布衣的身影燃起金红的火焰，一步迈出，转瞬消失在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