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鼎翻滚在地,洒出些散着灼人热气的积灰,浓烈的龙涎香香味一下子弥漫开来在屋子里,胡膏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些异色,掩了掩鼻,这才慢慢将手中一粒白玉棋子轻轻放入棋盒中,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和倒在一边的太子妃。
他在这里始终未发一言,这有点类似是皇帝的家事,普通人家的家务事清官还难断,帝王家事更不可轻易多嘴,所以胡膏保持着沉默,有如对皇帝与方景梵和温琳的对话充耳不闻一般,皇帝也是爱他这懂事知分寸的性子才予以重用。
方景梵浑身冷汗涔涔,十指扣在地上的绣着精美花纹的毯子上,指骨都高高突起,深埋着头不敢说话。
而温琳则是在皇帝的脚下苦苦求生,皇帝走到温琳跟前,似笑非笑一般,双目阴鸷:“温琳,你既然嫁给丰国做了太子妃,就该忘记你是祈国长贤公主的身份。”
“臣媳不明白皇上所言,臣媳一直只把自己当作丰国太子妃,再未想过祈国……”
皇帝未听她说完,又一脚上去,踢在她小腹上:“那你如何解释太子私调粮食百万石运去祈国之事?”
“什么!”温琳惊呼一声。
不怪她惊讶,实在是这件事做得过于安静,朝中一场风云巨变时,他们还在路上赶路,想着要怎么解决白氏遗帛的事,不知道方景城已经给他们设下了第二个圈套,这个圈套是针对温琳而下的。
不止温琳惊讶,方景梵也有些发懵了,他几时调过粮食了?末族练兵之时的军晌粮食是一早就运了过去的,根本不需再额外调用,他又一直未与京中户部联系过,如何调得动那么多的粮草?而且,百万石!这个数字就算是方景梵再笨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父皇,儿臣绝未做过此事!”方景梵连忙替自己辩解,白氏遗帛他有错,他认罚,可是这粮食是什么情况?
“你未做过此事?”皇帝冷笑一声,回头看着方景梵时不像看着自己儿子,更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安平城粮仓调用粮草百万石,运往海港,随船出海,送往祈国,你是想说,这些事是朕冤枉了你?”
“是的父皇,儿臣根本不知此事!”
“不知此事?好个不知此事!”皇帝猛然间提高了音量,几乎是怒喝,“用我丰国储粮去救敌国百姓,方景梵你倒是好一副仁义心肠!祈国长贤公主也是好一副爱国之心,令朕心甚慰!如此积德善事,你们何不承认!”
“父皇!”方景梵高高抬起头来,“父皇,儿臣做错了事自会认错,但是此事儿臣实不知情!这是有人诬陷!”
“何人能诬陷你百万粮草!户部帐册历历在目,你是想说朕的臣子诬陷你这个太子殿下吗?”
“方景城……方景城!一定是方景城所为!”方景梵跪行过来跪在皇帝脚下,“父皇你知道的,方景城一直想让儿臣死,一定是他做的!”
皇帝猛地将他踹开,指着他怒骂:“废物,你别忘了,你今日这个太子之位是如何坐上的!他若要你死,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方景梵,朕此生英明,何以得出你这个蠢货废物!”
作为一个除了对方景城有着私人仇怨,对其他事都看得分明白的皇帝,他还是有着比较客观中正的观点的,对于方景梵坐上太子之位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当年逼宫之时是方景城暗中帮了他一把,但也一直未点破,毕竟自己的儿子坐上太子之位都要靠别人,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光彩的事,太子脸上无光,皇上脸上也无光。
他也一直都知道,若是方景城要对付方景梵这样一个数年来毫无长进,只是越来越阴私狭隘的太子,是一件何等容易的事,比如皇帝他就知道,白氏遗帛一定是方景城嫁祸给方景梵的,于是他都并未准备用白氏遗帛的事对方景梵真的如何,顶多是教训一顿就够了,直到出了这个粮食之事。
在皇帝的想法中,方景城再怎么让他看不顺眼,再怎么想除掉他,但也从未否认过方景城对丰国的忠心,这份忠心能让方景城在京中委屈五年不曾喊苦,能让方景城忍下杀母灭族之分不曾报仇,能让方景城咽下质子之苦不曾有怨,皇帝恨方景城,但从不否认这些事。
所以,他绝不会相信方景城会调走百万石粮食送去祈国,在他的理念里,这不是方景城做得出来的事,虽然,这个事儿的确是他做的。
于是皇帝更愿意相信,这是祈国的长贤公主温琳诓骗了方景梵,利用了方景梵,而不会相信方景梵或温琳的所说的“真相”。
这是一件极其可悲的事。
于是胡膏抿着一丝笑意悄悄低了头。
打从方景梵坐上太子之位,皇帝对他还是颇多包容的,毕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天资不足需要慢慢教,就算他把整个醉骨楼都弄得乌烟瘴气,皇帝也能忍,忍到今日,终于将他包容出一副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有所进步,自以真的是能主掌一国的愚蠢心性,比之现在这个一门心思图权谋利拼命想证明自己的方景梵,皇帝更钟爱当年那个憨厚老实仁爱善良的他。
而权力,足以腐蚀任何高贵的优良品质,尤其是善良这种东西。
方景梵从未受过皇帝如此责骂,怔在当场,又傻又愣的样子皇帝看得越发来气,连眼中都再不带半分暖色,多年身居帝位的他,早已冷如刀锋:“方景梵,你可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