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边掠过了几只飞鸟。
晚霞漫天,绚烂异常。也许是因为多云,不少的云朵好像挂得很低,像是人爬到高楼上就有可能触碰到似的。
若是前几天,余盼安一定会兴奋地拿出手机记录下这种美景。可是此时,她就连抬头看看的心情和力气都没有了。她刚刚和其他志愿者一起搬完了好几箱饮用水,又一起搭了好几个帐篷,累得直不起腰,正坐在椅子上休息呢。
这才是她来当志愿者的第二天,可是手心已经被磨起了泡,手臂上和腿上已然是添了好几道伤,脸上也不再神采奕奕了。整日在风中吹着,在太阳下暴晒着,她的脸颊一直泛着淡淡的红,一碰就会有丝丝的痛感。
好几次同行的志愿者都打趣她说,“你看看你呀,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姑娘就别来当志愿者了吧!”
每次她都只是笑笑,也不反驳。加上后来大家见她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偷懒,十分卖力,也没人再好意思去调侃她了。
因为不是多发地震的地区,B城的人民对震时的诸多安排并不能完全予以理解。突发的灾难好像阴云笼罩在他们的心头和眉间,几乎所有人讲起话来都带着一股火。所以,他们来寻求志愿者的帮助时并不是和和气气的,而是有点颐指气使,好像是志愿者害得他们失去了往日的家园一样。
不仅如此,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不知道这种震级的地震意味着什么,不要命地驱车想往震中跑。
余盼安他们所在的这个区域便是通往震中的必经之路,他们每天要劝返无数的私家车。每每劝说都要说得口干舌燥,遇上难缠的人,撕扯几下也实属正常。余盼安胳膊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至于腿上的,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这里没有镜子可以给她照,但她也能猜出自己是多么的灰头土脸。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季之恒那句“你装个鞋架都能受伤,跑去做志愿者,是不是疯了?”她此时竟然觉得,也不算是全无道理。
她体力在一众志愿者里算是比较差的。虽然她并不矫情,每次都是十分卖力地做,但比起其他人总是还差些。所以她就被分去专门劝返车辆,偶尔才帮着抬抬东西。与人纷争远比做体力活更让余盼安觉得难熬,可是她明白自己得服从安排,所以一声不吭地挺着。
心力交瘁。
好在这会儿基本上忙完了,只等着等一下的盒饭,大家都可以小憩一会。余盼安微微合上眼,但也不敢睡得太熟,担心一会有什么事自己顾不过来。没过多久,盒饭送来了,余盼安起身帮大家分发盒饭和筷子,最后才自己坐下吃。
筷子刚刚碰到米饭,椅子忽然晃了一晃。余盼安知道这是余震,这两天的余震不少,但顶多就是物件摇晃一番,并没有什么大事。她刚准备继续吃饭,不远处刚刚搭起的帐篷忽然被震塌了,地面也随之剧烈地晃动起来。
余盼安反应过来这次的余震不小,赶紧放下盒饭,和大家一起往塌了的帐篷那里走。
这附近的一片区域都是志愿者聚集的区域,放置的都是些就算倒塌也不至于使人伤亡的物品和帐篷,所以现下他们还敢走动。塌了的帐篷里面住着的是一个孩子,此时,她正哇哇大哭。
几个志愿者合力搬开了帐篷,余盼安则是上前两步,一边把孩子抱起来,一边哄。只可惜孩子这时候根本不听她的,只嚷着要妈妈。
余盼安没有觉得烦躁,只是觉得悲恸不已。
这孩子是昨天从震中地区送出来的,因为她没有受伤,所以没有放到医院去,而是放在了志愿者这里的临时避难所。听送她的人说,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只有妈妈一个人带着。而她的妈妈,已经为了保护她丧生了。
昨天这孩子一声没哭,不仅不哭,连话也不说一句。余盼安试探着和她说了好多话,她都不理。
旁人劝余盼安:“小余你别费劲了,这孩子八成是吓傻了。”
余盼安却知道,这不是被吓得,而是悲伤极了,甚至忘了该怎么哭。她还记得自己失去妈妈的时候,似乎也是忘了要怎么哭了。可是余盼安的妈妈是病逝,她再怎么伤心,至少也有一个准备时间。况且她还有爸爸和哥哥,并不是孤身一人。眼前这个小女孩是经历了突如其来的灾难,丧失了唯一的亲人啊。
余盼安心里竟然有些感谢这余震。余震勾起了小女孩害怕的心理,她这才终于哭出来了。不然就这么一直憋着,怕是要憋坏。
她又抱着小女孩哄了好一阵子,到底是孩子,后来哭累了就睡着了。余盼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本就不热的盒饭已经凉透了。可她不能挑三拣四——不吃就要饿着,饿着就没力气干活。
她夹起一口冷饭就往嘴里送,吃着吃着,有点想哭。
天灾面前,人类太渺小了。可是纵然渺小,力量也不容忽视。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和灾难对抗着。
又吃了几口,余盼安望见不远处有一辆出租车缓缓开来,叹了口气,放下了盒饭。
——这一餐吃得真是极不太平。
余盼安站起身子往车的方向走,挥手示意司机停车。司机倒也配合,在距离他们的聚集点还有好几米的时候,就停下来了。
车的后门被人打开,一人从上面跨步下来。
定睛看清了下来的人是季之恒,余盼安的一颗心完全乱了。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这种情况他怎么过来的?这种危险关头,他为什么要来啊。
——难道因为我吗?
季之恒穿了一身很普通的灰色运动装,因为对运动兴致不高,平时他从不穿运动装的。他一步一步地朝着余盼安走近,满身都带着风尘仆仆的感觉。
余盼安竟然感到S市湿热的风随着季之恒的靠近迎面而来,鼻尖发酸,她又很想哭。
她竟然很没出息地想家了。
明明只是很近的距离,却因为两人心中的波动显得漫长。季之恒终于在余盼安面前站定,斟酌半天,开口只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