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简单的两个字却是王六夫人永远摆脱不掉的噩梦，足以压制她一辈子，直到死都无法解脱。
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下功夫，再怎么唱念做在王老太君那里留下好印象，只要有一丁点的错误，便全会归咎到她这个庶女身上。
王六夫人的脸色惨白，双唇颤抖，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在王老太君嫌恶的目光下，她最终还是住了口，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婆子去拉扯王季宁。
“不要啊祖母！就算这七彩珊瑚真是假的，那也不是宁儿的错，宁儿不过是想讨您欢心啊！既然您不高兴，宁儿去找那骗子！是他骗了宁儿！是他骗了宁儿！”
王季宁有些魔怔了，口口声声说要去找卖给她七彩珊瑚的人家去。
可别说是这么久人早就跑了，就算是不跑王家又如何丢得起这个人？
事到如今，王季宁竟然还不明白王老太君的良苦用心。
她那般心疼这个孙女，又怎能真的责难她，就算真的去了祠堂，也就是拘着几日，依然还会好吃好喝的供着。
这一切不过是做给顾承欢看得罢了，她怕被传出去，只要让外头的人添油加醋地胡乱说一通，王季宁的名声可就毁了。
王家的嫡孙女，竟然会从小贩手里花了大把银子买一个赝品，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王老太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王季宁，顾承欢却在这同时看着王老太君。
她没想到事情会进展这么顺利，自己还没怎么解释，只搬出‘御赐’两个字，王老太君便直接信了自己。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怕是王老太君要怨怼她这个外孙女了……
顾承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本是自怨自怜罢了，可是听在王季宁的耳朵里，便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王季宁已经恨透了顾承欢，她丝毫没想过自己哪里错，只知道一碰上顾承欢栽跟头的那个永远是自己。
她疯也似的扑了过来，大声叫骂道：“顾承欢，一定是你这个贱人在陷害我！一定是你找了那骗子故意因我上当对不对？！”这般说着，她似是觉得自己说的极为合情合理，连忙拉着王老太君道：“祖母祖母！一定是的！一定是顾承欢找人陷害我的！否则无缘无故我怎会认识一个市井商贩？”
越说越离谱，王季宁这副胡搅蛮缠的样子，别说是王老太君，就连一旁的几位夫人都看不下去了。
“宁儿啊，你也是咱们王家正经的嫡小姐，又是女儿中的头一份儿，可以说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如何学的这市井泼妇胡搅蛮缠的做派？”说到这里，王三夫人不忘再补一枪，“老太君，再过几年宁儿也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知道是咱宁儿天真烂漫，率真可爱，若是不知的还当咱们王家没有家教呢，养出来的女儿竟是这般小家子气。”
这满口里虽然听起来句句都是为王季宁做算，可是话里话外无非透着一个意思，庶女教养出来的女儿，能是什么好货色？王季宁有今日这个蛮不讲理的刁蛮样子，完全都是那个庶女娘亲的功劳。
倘若一直呆在家中王老太君宠着她倒也无妨，可她总要许人家的吧，而且王季宁又是王家唯一的女儿，将来的夫婿哪怕不是皇子皇孙，也要是个皇亲贵戚，才能匹配的上。
平心而论，王季宁的容貌实在不算出挑，琴棋书画虽然样样都拿得起来，可是因着老太君宠爱她，便累的时候撒泼诨便糊弄过去，从未刻苦钻研。
这样的女子，又怎能匹配得上她王家嫡孙的身份？又如何能让那些眼镜张在头顶上的王孙贵族看得上？
这一点王老太君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孙女究竟几斤几两她更是清楚的很，只是这个孙女一向乖巧懂事，她也宠爱的紧，总想着她的年纪还小，宠着溺着也无妨。
可今日看来，她是太疏忽了，她是太宠爱宁儿了，宠得她无法无天，原本讨巧的性子，也越发乖张。老三家的说的没错，她王家的子孙定是要人中龙凤才能匹配得上的，可宁儿这副样子实在是……
思及此，王老太君更是将王六夫人恨到了骨子里去。
从前只觉得她温顺乖巧，比任何一个媳妇都要可心。
可如今想来，一个正经的夫人日日都在她跟前做一些丫鬟才愿意做的事，这也就是庶出的女儿，任是谁家的嫡小姐也做不来如此没脸面的事。
她十分后悔把王季宁放在她身边长大，有了今日王季宁的种种作为，和她那个小家子气的娘亲实在是脱不了干系！
越想越气，连带着王老太君看向王六夫人的眼神都无比怨毒。
这一次王六夫人可是彻底栽了一个大跟头，可晴天霹雳远不止这些，王三夫人唇角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笑意盈盈地开口道：“老太君，媳妇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六夫人的眼皮子跳啊跳，她看向王三夫人的眼神里，怨毒中透着惊恐。
“媳妇只有和熙这么一个儿子，却早已追随着他父亲左右，几个庶子庶女也还小，都养在姨娘的身边，媳妇当真是孤独的很，不知老太君能否让宁儿与我做个伴呢？”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这老三家的已经是公然和老六家的叫上板了，连人家唯一的女儿都要夺去。
只听说过庶女养在嫡母名下的，还没有听说过婶娘养兄弟家的孩子，而且人家父母还建在呢！
这太荒谬了，众夫人都觉得王老太君一定会回绝。
王六夫人恶狠狠地瞪着王三夫人，却也没有开口，因为她也在心里笃定，这个荒谬的提议王老太君定会否决。
可是谁能想到呢，王老太君认真思考片刻，竟然真的点头道：“也好，老六家的同我一道去龙隐寺，这段时间宁儿也便交给你了。”
什么？！竟是要王六夫人一块同行？
众人更是惊诧，连顾承欢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这王老太君究竟的什么算盘？难不成她压根不想让自己陪同？
正当顾承欢困惑之际，王老太君很快便有了答案，“福儿也跟着一块去，你们娘俩有许多的误会，祖母希望这一次你们能化干戈为玉帛。”
什么狗屁逻辑？！竟是要自己和王六夫人握手言和所以才将两人都带上的？
顾承欢简直是啼笑皆非，她看着王老太君谢恩不是，不谢恩也不是，王六夫人更是被噎的哑口无言。
女儿被夺了去，她本来还有机会反驳，可若是王老太君要她陪同去龙隐寺，那就不一样了。
可是……她又如何能放心女儿在王三夫人的手底下讨生活？
思量又思量，王六夫人还是忍不住说道：“老太君，三嫂平日里掌家事物已经够繁忙了，宁儿性情顽劣，免不得还要惹嫂嫂生气。依媳妇看，宁儿还是留在我院子里吧，有婆子丫头们照看着，还有姨娘也能帮衬一把，想来不会出乱子的。”
王六夫人如意算盘的不错，她人虽然走了，可女儿到底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就算她这个夫人不在，量那些人也不敢慢怠了自家小姐，而且她院子里的一娘们都被她整治的服服帖帖，也是时候让她表现表现献献殷勤了。
可谁知道话音才落下，不等王三夫人说什么，第一个不干的却是王老太君，“说你不中用，怎么还越发地犯起混来？拿着院子里的姨娘和你嫂嫂比？你三嫂好歹也是宰相家的嫡小姐，如何就教养不了宁儿了？和熙便是老七之外最有出息的王家儿孙，可以想见老三家的家教是极好的。就依我说的办，从今日起，宁儿便养在老三家里！”
晴天霹雳莫过于如此了吧，王六夫人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好端端的女儿，如何就成了别人家的，还不允许她这个亲娘有什么质疑。
可是不等她开口，王三夫人早已欢欢喜喜地应了声，“老太君放心，您这一走半年，只要一回来保准儿让您见到一个真正的名门闺秀！”
王老太君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便皱着眉头道：“人是养在你那儿了，可若是宁儿有什么闪失……”
王三夫人最是个嘴快的，也只有她敢抢了王老太君的话，拍着胸脯保证道：“老太君，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宁儿是咱们王家唯一的女儿，那可比金枝玉叶还要尊贵，媳妇不过是看不下去眼罢了，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老太君若是不信媳妇，就只管收回成命吧，和熙可就这一个娘亲，若是媳妇有什么闪失，那孩子还不得找您老人家要人啊！”
王三夫人满口混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定是不中听的，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又是那么自然，也更显得她心直口快，为人爽利，不知不觉便将王老太君的怒火去了大半。
王老太君憋不住乐，抿嘴笑道：“就你这个泼皮满口混话，就不怕给熙儿招惹是非！也罢也罢，就随你去吧，切记要好好教导宁儿。”
王三夫人才真正的会看脸色行事，见王老太君正儿八经，她也收起顽劣的笑容，正色道：“媳妇定不辱使命，老太君擎好吧。”
王季宁一直在旁边听着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娘妥协，就这样放弃了她，她心里恨极了，却也知道娘亲是毫无办法的，庶女两个字在任何时候搬出来，都足以让她矮人家好几头，再没有说话的权利。
但是王季宁可是王家的嫡女啊，虽然父亲排行老六，可也是老太君肚子里爬出来的，她也是正正经经的嫡小姐，而且还是王家独一份，凭什么就这样被人三言两语定了自己的生活？
等她们说完了，王季宁却没有了方才的大哭大闹，反而脸上挂着泪珠子，样子好不可怜，“宁儿知道，这一次宁儿是彻底惹祖母不开心了，可宁儿原本是一片好意，万没有想到会被人哄骗至此，宁儿更不是有意冤枉表姐，只是宁儿气不过凭什么她那一个破绣品，便讨了祖母的欢心，宁儿费尽心思却落得如此下场！”
都到了此时这番光景，王季宁竟然还不忘记托顾承欢下水。
顾承欢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谁知这时始终在一旁不吭气的王二夫人却忽然站出来道：“我就琢磨着着个寿字看起来有什么不对的，你们仔细看，这不是一个寿啊！”
众人听了这话，重新将目光聚焦在顾承欢送来的那副绣品上。这个半人高的绣品乍看之下平淡无奇，甚至有些拿不出手，可若是细细看来，这哪里是一个寿字，而是用不知多少个不同字体的寿字，绣成的一副百寿图啊！
这……这……
王老太君当场愣住，她不可置信地走到那副绣品前面，细细地细细地观察起来，越看越觉得惊奇，越看越觉得不可置信。
这根本不是百寿图，这么大一个寿字，说是万寿图拼成的也不为过。
只是……这需要多少精力，多少时间，多少心思，王老太君连想都不敢想。
“这……这是你自己绣出来的？”王老太君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习秋见总算说到了正题，对王二夫人报以万分感激的目光，这才开口道：“老太君有所不知，这副绣品是我家小姐在一年前便动手开始绣的了，不过就算一年的时间，想要完成这副万寿图还是有些困难，所以小姐便日日熬夜，眼睛都要熬坏了。不仅如此，您看那绣线，可是用寸布寸金的云染缎毁成的丝线绣成的，小姐本是不让奴婢说的，可是老太君对小姐实在是有些不平，奴婢斗胆，请老夫人垂怜我家小姐吧，毕竟除了我们老爷，您就是小姐最亲的人了。”
习秋当然不会说顾家最近时间所发生的事，更是直接将顾老太太省略掉。
等习秋说完，顾承欢才埋怨地道：“乳娘，你说这些做什么，只要能尽到一份孝心，就算把这双眼睛熬瞎了，福儿也是甘愿的，并不会奢求外祖母知道。你太多嘴了。”
对于这话，没有人产生质疑，更没有人觉得顾承欢这是在假装。
毕竟方才王季宁把她逼到了那个份儿上，顾承欢也没有说出这副绣品中的玄机。
若不是王二夫人对刺绣有些研究，又哪里有人知道这副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寿图，才真真正正地是个无价之宝。
王老太君的双唇抖了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是平常她定是会训斥习秋不知轻重，连她这个老太君也敢质疑，可她现在满心都是感动，哪里还有空闲来埋怨习秋。
只是她偏心偏的连自己都心知肚明，此时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外孙女。
“福儿，这般用心，为何不早一点对祖母说？”憋了半天，王老太君问出这么一句话，她实在很不理解顾承欢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想要什么。
事到如今，她除了感动，更多想到的则是顾承欢还有什么目的。
既然拿出这样珍贵的东西，连自己都吓到了，那么她所求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事。
顾承欢心知王老太君根本一点都不信任她，虽然有些失望，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错，虽然这是外祖母，虽然母亲的关系与这个外祖母并不是很好，可她还是疏忽了王老太君。
以至于自己做什么，她都会觉得别有目的。
顾承欢苦笑一声，“外祖母，您也说了是用心，既然是用心，那何必昭告天下人都知道呢？只要外祖母心里知道福尔挂念着您，那就足够了。虽然福儿有时未能在您跟前尽孝，可是请外祖母相信，并非福儿不想，只是福儿有自己的难处，还请外祖母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外孙女。”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诚挚之极，说到感动之处，顾承欢的眼底还泛着泪花。
竟然叫人莫名生起恻隐之心。
王二夫人是众多媳妇里唯一的庶子媳妇，所以在人前她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一开始还存着和王三夫人较劲的心思，可是在王家见多了，也看多了，她反倒觉得权利没有那么重要，自由自在才是最好。
而且这些个妯娌之间顶数她过得算是最幸福了，她的夫君虽然没有其他几位爷出色，可却是最知冷知热的一个，平日里除了来王老太君这里走动一下，她的日子基本上是无忧无虑。
可日子终究是有些平淡的，所以她迷上了做闺女时最爱的刺绣。还专门请了陵安顶出名的先生来交自己。原本她还是算不言不语地直到众位夫人都散场，可她见到了顾承欢那副万寿图，那般用心良苦，虽然绣工一看就不是十分严谨的，可是着绣着的心血，足以在每一个细密的针脚下显露无疑。她喜欢刺绣，所以更喜欢刺绣的人，因此见顾承欢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虽然这个外甥女女并不见得和她有多亲，她却是想帮衬一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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