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焦点霎时全部凝聚在男人身上，想跑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只能装傻充愣，“顾三小姐是在叫我么？”
众人自动自觉地给男人让出来一条路，就这么让他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顾承欢没有回话，反而反问道：“方才一直在煽动大伙的，是你吗？”
从男人露面的那一刻，虎子娘的表情已经僵了下来。
顾承欢冷眼看了看，随后将视线定在男人的脸上。
那个躲在人群后面的男人，模样长得倒是不赖，一副白白净净的样子，只是那双眼睛叽里咕噜的乱转，就好像在什么鬼主意一般，实在与他的长相不相符。
一听到‘煽动’这个词，男人立马就不干了，“顾三小姐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煽动？难道我们街坊邻里的帮忙说几句话就是你所谓的煽动吗？那你一直护着这个庸医，你是什么？”
“我何时护过他？”顾承欢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动怒，反而笑眯眯地，“乡亲们，从我站出来的那一刻，可曾为卫大夫说过一句话？求过一次请？不仅如此，我甚至还表明不会出银两救卫大夫。只不过站在一旁看了许多，听了许多，实在觉得卫大夫太冤枉了点，才站出来讲了几句，怎么就成了护着他？若我是护着他，那么你呢？是真觉得虎子娘可怜，还是……别有目的？”
“你……你血口喷人！我死你个小蹄子！”虎子娘冷汗直流，听了顾承欢立马火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和顾承欢厮起来，但宝蝉可不是吃素的，虎子娘还不等靠近，便让她重重一推，狠狠地摔在地上。
虎子娘先是一愣，随后便拍着大腿嚎啕大哭了起来，“我地个老天爷啊！还有没有王法了！这青天白日的就干这么欺负人，谁给我们孤儿寡母的做主啊！“
顾承欢根本就是懒得理她，看着不远处那个男人不断拭着汗水，她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敢问这位公子一句，你和虎子娘可曾是旧相识？“
男人张口就要否认，可是张了张嘴，他又紧紧闭上了。
不行，他不能说自己不认识那妇人，且别说有没有邻里曾经见他出入路家，就算是真的没有，难保那蠢妇待会儿不会说出点什么。
这么想着，男人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瞧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娇小姐，他并不敢太得罪，只能堆起一脸笑容，“瞧顾三小姐说的，咱们这邻里邻居的谁能不认识谁呢？甭说是我了，就连在座的每一位，都是相识。顾三小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还怀疑我俩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哟，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顾承欢冷笑着，“各位乡亲，这位公子说是你们的旧相识，乡亲们可认得他呀？”
说实话，都在青阳郡住着，也别说是谁人是谁，光是看起来就很眼熟。
这男人当然也不例外。
可是众人盯着男人的脸看了半天，根本想不出他是哪家的男人。
他看起来大约有三十多岁，皮肤白皙，文质彬彬的样子，穿着虽说不是什么上等的好料子，可一看也是他们这种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因为想要快一点到淳国公府，顾承欢便抄了小路，这抄小路的必经之路便是这条保田街。
这里算是青阳郡比较穷的地方，来来往往都是靠着走街串巷赚些辛苦钱的摊贩。
像眼前这个男人的穿着扮，根本不会再保田街出现。
”他是谁啊？哪家的男人？我怎么没印象？“
“我也没什么印象，但是看着脸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得。”
“对对，我看着也脸熟，但是想不起来时谁家的了。他好像不是咱们保田街的吧？”
众人纷纷议论着男人的身份，只觉得他看起来很是眼熟，但具体是谁，又是哪家的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了。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人大叫道：“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他是谁了！”
“是谁？”众人齐声问。
那人又道：”是德济堂的大夫对不对？有一次我家娃儿病重，我几乎凑了所有家当，到了德济堂才将我家娃儿救了回来。当时就是这位公子的师傅替我娃儿看的病，他师傅可有名了呢，叫什么……叫什么胡一刀吧？”
见到了救命恩人，虽然不是直接的救命恩人，可那人还是十分激动，“大夫，你是德济堂的那个大夫吧？”
如果顾承欢没有看错，男人的唇角都在抽搐。
事已至此再想否认自己的身份已经晚了。
他本来以为这些穷鬼不能认出他的身份，更何况自己一直在胡一刀身边做个杂的，他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记在心里，而且还那么感恩。
男人的心情又是欢喜，又是紧张，复杂的让他说不出话。
“啊，原来是德济堂的大夫啊？既然是德济堂的人，那么公子应该就是上余街的人，怎么会认得虎子娘的呢？”
男人不敢开口，顾承欢却不会轻易放过。
只见那男人看着顾承欢的眼神里充满怨毒，嘴唇直发抖，却气的说不出一句话。
一旁虎子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看着男人成为众矢之的，她却有些心疼了，大呼小叫着道：“顾三小姐是瞧不起我们穷人么！穷人难道就不能去德济堂看病？穷人难道就不配认识德济堂的大夫？告诉你，别看我现在落魄，从前我路家可是不比你家家底少多少的富裕户！”
虎子娘可真是大言不惭，拿自己家的富裕户和青阳郡最富有的远宁伯比。
不过大伙可不会故意找她的刺，因为前两句那个穷人不能，穷人不配，深深刺激着他们。
顾承欢明明不是瞧不起穷人的意思，却非被虎子娘颠倒是非，说成了一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
虎子娘很成功地转移了大伙的注意力，并且把导火线都丢到了顾承欢身上。
“顾三小姐！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穷人还是怎么地呀？”
“就是，看她狗仗人势那样？不就是投胎的比我们好，可你爹有钱关你什么事，要不了两年就嫁出去，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的……”
众人纷纷指责，流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穷人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你说他穷，最怕你瞧不起他。长年累月仇富的心态，在这一刻爆发，他们的模样恨不得要将顾承欢吃掉一样。
“小姐！这闲事咱们管不了了！内就是一泼妇啊！”宝蝉将顾承欢护在身后，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可站在她面前的都是一些大老粗，她力气再大也终究是一个小姑娘，根本拦不住他们。
谁知道顾承欢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她冷眼看着这些人闹，听着这些人骂，本来想等着他们自己骂累了，再说想说的话。
可谁知道那个德济堂的男人，竟然想趁乱逃跑。
”站住！你要去哪儿？“
原本被骂的少女一直没动静，大伙便觉得挺无趣的，所以顾承欢这一开口，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人纷纷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看见男人已经猫着腰远离了人群。
“乡亲们！快抓住他！他有可能才是害死虎子爹的真正凶手！不然他跑什么？”
大伙还没反应过来，一听到他有可能是害死虎子爹的凶手，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刻从后面窜出来，以飞一般的速度冲到了男人身前。
“是你杀了我爹？”虎子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溜圆，紧紧揪住男人的衣领，大声质问道。
虎子虽然年纪小，可这几年吃的苦却是不少，所以个头虽然小，力气却出奇的大。
男人被他勒的满脸通红，哆哆嗦嗦的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虎子娘抡起一根木头棍便朝着虎子的方向跑来，那足有小孩手臂一般粗的木棍顿时折成了两截。
可陶春兰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一手揪起虎子的耳朵，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你爹前脚刚死，你后脚就联合起外人来欺负老娘！别看你不是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老娘照样能管教你这个败家子！我死你！看我不死你！”
陶春兰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泻火，也不管虎子是否疼痛，拿起断成两截的木棍继续朝他身上招呼着。
以往，虎子一定会嬉皮笑脸的躲开，可这一次，陶春兰无论用多大的力气，他都好像不知道痛一般。
而且他看着她的眼神，写满着憎恨，写满了厌恶。
陶春兰心里更火，举起木棍就要往虎子的头去，可这一次她没有得逞，虎子一把抓住木棍，紧紧地紧紧地握在手中。
陶春兰拽了拽，可虎子力气非常大，她根本拽不动。于是抬起脚，就要去踹虎子，可虎子的另一只手又一把抓住她踹过来的脚。
陶春兰整个人便以一种极其滑稽的姿势呈现在大家眼前。
“小兔崽子！你是疯了不成！还敢和老娘作对？！你松开！快点松开！我今天若不死你，我就不叫陶春兰！”
“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虎子终于开口了，没想到一开口竟然问的是这句话。
陶春兰的心咯噔一下，声音也有些发颤，“狼娘不是告诉过你，是那个庸医！是那个庸医害死你爹的！”
“是吗？”虎子冷冷一笑，在陶春兰猛烈拽着自己腿的时候，他忽然松开双手。陶春兰就这样四仰八叉地跌在地上。
虎子虽然不太喜欢这个继母，可是只要爹喜欢就行。所以就算陶春兰对他不好，明里暗里地骂他，虎子从来都是笑呵呵地便过去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反抗过。
一时间，陶春兰都不知道该如何作反应，她手指着虎子‘你你你’个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大伙都在一旁看呆了，陶春兰跌在地上，他们才想着要上去帮忙。但是却被顾承欢拦住，“乡亲们慢着，想必虎子是什么样的孩子你们是从小看到大的，他做事一定有自己的底线，大伙就让他自己去处理吧，也许他已经知道什么了。”
从方才第一眼看到虎子，加上他种种的表现，顾承欢便知道虎子绝对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
他不愿意污蔑卫子风，所以宁愿冒着可能被挨的风险也不愿意帮陶春兰撒谎。
可他又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爹就这么不明白不白的死去，所以他虽然表现的对这件事十分不上心，其实一直坐在门槛观察着这边的举动，他留意着每一个人。
而且方才陶春兰说她怀了孩子的时候，虎子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所以顾承欢才敢断定，那肚子里的孩子定然不是虎子爹的。
只是那个男人是谁呢？街坊邻里不知道，她就更不可能知道。只有心思敏感的虎子，才有可能知道其中的内情。
此时一看，顾承欢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这是一出奸夫淫妇谋害亲夫的戏码吗？不，可能不止这么单纯而已，否则卫子风又怎会呗牵扯进来？
平心而论，陶春兰确实是有几分姿色的，可那仅仅是在一堆乡野村妇中，而且她的性格这么泼辣，年纪也不小了，堂堂德济堂的大夫，没理由会看上这种货色。
那么，真想可能就只有一个，虎子爹的死早已在意料之中，可能也不是虎子爹，随便一个人，随便一个身染重病，却看不起大夫，只能找卫子风看诊的病人，都有可能在这场阴谋中莫名死去。
而虎子爹的死只是一个导火索，这一切真正的目的，应该是让卫子风死。
不，甚至比死更难受。
可能身败名裂，虽然卫子风如今已经算是声名狼藉了，可对方却想让他堕入十八层地狱，永无出头之日。
更有可能，他会坐牢，坐一辈子劳……
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这边，虎子娘跌在地上，看着虎子恶狠狠的眼神，终于有一丝害怕了，”虎子……你……你是不是疯了？我是娘啊，你快清醒一下……”
“我很清醒！”虎子怒视着她，近乎咆哮着道：“别以为你干的那些肮脏事儿我不知道！只是我不想我爹难过，他已经快不行了，已经熬不住多长时间了，你就连那么点时间都等不了了吗？”
虎子的眼睛通红，眼眶里泛着水光。可他硬是让自己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而陶春兰听了虎子的话，却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惊得说不出话，“虎……虎子，你在说啥啊？娘知道……知道你爹的死对你击也很大……可是……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终于有个平时喝虎子娘关系不错的妇人看不过去，不顾自己男人的阻拦上前将陶春兰扶了起来，“虎儿啊，你这是说啥呢？你娘平日里虽然爱吃了点，爱玩了点，可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虎子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想上前将她掐死的冲动，转身面对那个哆嗦成一团的男人，“说！你是怎样将我爹害死的！今儿要不说出个所以然，看我不死你！”
虎子挥动着拳头，眼看着就要落下，却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覆住，“虎子，你不可以动手，。”
顾承欢看尽虎子的眼底，嘴上虽然说这不可以动手，实际上则是在提醒他，不要方寸大乱，否则大好的机会，也会被白白浪费。
虎子看了顾承欢一眼，心底微微发颤，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纯净的双眸，黑的就好似曜石一般，灼灼其华。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愤怒的样子，他也看懂了她的意思，虽然很不甘愿，还是慢慢收回了手。
从爹死的那一刻，他表现的样子就是要多不关心，就有多不关心。
实际上他的心早已在滴着血，天知道他有多爱自己的父亲，平日里之所以疏远他，则完全是怕影响他和继母之间的感情。
所以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淡，后来父亲生了病，他二话不说便退了学堂，毅然决然地到码头当搬运工人。
一开始他年纪小，根本没有人肯收留他，可是后来他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找到了一份又一份可以让他养家糊口的工作。
小小年纪的他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每每发了钱，第一时间就拿回去给卧病在床的父亲，虽然他知道那些钱下一秒就会进入继母的口袋，可是没有关系，只要她拿了钱对自己的父亲好，就算被她拿走也没关系。
本以为日子会这么平静地过下去，可没想到某一天竟然让他碰到了在茶楼里幽会的这对狗男女，而他们只顾着浓情蜜意，根本没有看到自己。
那时候他恨不得冲上前去将这对奸夫淫妇杀死，可是一想到父亲如今的处境，家里根本离不开人照顾他，所以他当做没看到。
只是他从来没过，这妇人竟如此心狠，如此恶毒，竟然忍心对一个卧病在床的病人动手！他忍着，他装做不关系，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妇人得意忘形后抓住她的狐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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