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郎！”
顾李氏尖叫一声，恨不得直接从床上扑倒男人怀里。
在祠堂的这段时间，她吃不好，睡不好，更别提被人锦衣玉食地伺候着，哪怕喝一碗水都要自己亲力亲为。
这样糟心的日子让她的容颜急速老去，那个臻首娥眉，卓越多姿的女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她的皮肤虽然依旧白，可那种白是一种透着铁青的白，就好似死人的颜色。嘴唇干裂脱皮，一道道裂缝间还隐隐渗着血丝。眼角皱纹横生，竟然她看起来至少老了二十岁。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她手！再也不像从前那般细如葱白，丰润如玉，冻疮的蚕食使她的五指袖肿不堪，指尖的部位还隐隐有些溃烂……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的厌恶、恶心，如江水泛滥般，一发不可收拾。如果不是床上这丑妇对他还有些用处，他几乎要一口唾沫啐在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上。
就算再怎么强忍着，男人的眼睛里还是忍不住透露出嫌恶，好看的:。
顾李氏一怔，她怎么会看不到？快速低下头将自己量一番，衣衫破旧不说，还隐隐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因为手上有冻疮，她实在伸不进去那冰凉蚀骨的寒水中，好在祠堂里根本没有人，她索性便不洗了，一共三套换洗的衣裳，每一套她总要穿个个把月才将其换下。本来她是准备了一套新衣要等着那人回来的时候换上，谁知道……谁知道……
当视线落在自己那溃腐糜烂的手指时，她终于尖叫一声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顾郎！你快走！素珍没有脸面再见你了！”
看不到那个令人作呕的躯壳，男人当然是乐意之极，可此时的他非但不能走，还要表现出对这丑妇十足的思念，以及眷恋。
“珍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为夫何时嫌弃过你，快将被子开，多日不见，我当真是思念成疾。你快看看，为夫有没有为你变瘦？”
这腻死人的温柔句句让人听得心肝发颤，感动不已，可顾李氏真的不愿情郎见到自己这个丑样子，依旧蒙着被道：“顾郎，你可否等候妾身片刻，待我梳妆完毕，再与你想见可好？现在这副鬼样子，我真是……真是没脸面对你……”说着，她还嘤嘤地哭起来。
从始至终顾李氏眼里只装着床前的男人，丝毫没有发现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表情复杂，隐隐还透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漂亮女子。
那女子对床前的男人，也就是前两日刚刚回府的顾如海点了点头，后者才起身道：“其实为夫在乎的是素珍你这个人，至于你是何种样子，为夫真的不在意。只是你执意要坚持，那为夫只能尊重。我先去中堂等候，娘子且快些，为夫真是想你的紧。”
躲在被子下的顾李氏听了这话更是感动，感动的在被子底下抹眼泪。她就知道她等候了这么多年的郎君绝不会介意她是何种样子，她也十分迫切地想投入他的怀抱，只是她到底是不愿用这副面容去面对他的。
待他离去，侍候的侍女们才进入房间，“夫人，老爷已经去中堂等候了。”
顾李氏缓缓掀开被褥，这才看清自己此时已经身处倚梅园。
只是眼前的四个丫头看起来着实眼生，倒不像府中任何一个……
顾李氏拭干眼角的泪水，从床上缓缓起身，又恢复到当家主母威严的样子，“你们原来是在哪个房里伺候的，怎么从未见过？”
“回夫人，奴婢们是婉儿姑娘从牙婆子手中买回来的，昨日刚进的府。”四个侍女齐声作答。
“婉儿姑娘？她是谁？”
“回夫人，就是方才和老爷一块出去的那个姑娘呀。您没有看到吗？”其中一个丫头天真地答道。
方才……和老爷……一块出去？！这么说她方才的丑样子不止被顾郎一个人见了去，还被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子看到？
顾李氏简直要疯了，她有一种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看看那个婉儿姑娘的冲动，可理智却告诉她不可以。
“你，去准备些热水。你，到锦绣绸庄，将店里最好最贵的成衣买回来。你，到珍翠堂，同样也要将那里最好的头面首饰带回来。你，则去芙蓉阁，买些上好的胭脂水粉。现在就去，要快！”
只要想到情郎的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顾李氏便忍不住醋意横飞。原本只要梳妆扮、整理干净的心情，此刻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四个被指使的丫头听了她的话却并没有依言离开，就在顾李氏将要发怒之前，方才说话的那个丫头又一次开了口，“回夫人，您不用担心，老爷早就吩咐奴婢们准备好了。您瞧……”
话音落下，只见两个粗壮的婆子提着一口装满热水的木盆，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她们身后紧接着又走进四个年幼的少女，手里捧着昂贵的锦衣华服，珠宝首饰。
顾李氏完完全全惊呆了，下一秒她的心便似是怀春少女一般被融化了，那种被人疼着宠着，事事都挂在心上的温暖感觉，一瞬间涌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没有看到的是另外三个丫头用一种责怪的眼神，偷偷瞪着方才那个开口说话的少女，就好似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扯了什么弥天大谎。
不过那个小丫鬟一脸得意，丝毫没有理会另外几人的埋怨，反而谄媚地继续道：“夫人，老爷为您准备的这些您还满意吗？”
老爷两个字，侍女说的特别用力。
那衣裳叠在一起，虽然看不清款式，可紫黄相间的颜色，是顾李氏一向最不喜欢的。头面首饰，更是金光闪闪、熠熠生辉，也是她从来不会佩戴的黄金。
可此时的顾李氏已经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她丝毫不埋怨情郎准备了些她不喜欢的物事，反而在心里为他辩解着，她们两人已有许久没有见面，他当然不知道她现在的喜好，之所以准备这些则完完全全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啊。
你看，那衣裳是寸布寸金的晚霞紫云锻，那金则是简直连城的琉璃金。包括这水，闻着都像天山上的玉池琼酿。
他的郎君啊，心里是真的有她，真的有她啊。
顾李氏青白的脸上浮着两抹可疑的袖晕，衬托的她的脸色紫中透黄，黄中透青，越发的瘆人。可她没有照镜子，自然是毫无所查，只沉浸在巨大的喜悦激荡中……
当然，寝房内的风波，在中堂等候的一对男女并不知情。
男人一边品着浓郁的茶香，一边低声对身后的女子道：“你呀，还是太软弱善良，替她准备那些个新衣新物，人家未必会领情，反倒以为你主动示弱。”
女子温柔地替男人揉捏肩膀，声音如糯米糖般柔软甜美，“瞧爷说的，奴家命贱，是爷抬举，才让别人都以为奴家是圣上赐给您的，对奴家百般尊敬。可夫人却是知道奴家的身份，也是奴家的主子，奴家从前犯了错，多亏夫人饶了奴家一命，才让奴家有机会在爷的身边侍候。奴家本就没有与夫人相抗衡的资本，又何谈的示弱呢？不过是想多做些努力，让夫人不再记恨奴家罢了……”
说着，林婉儿停下了揉肩的手，顾如海敏感的察觉到，一回头正见林婉儿楚楚可怜的拭着泪。
美人在侧，还是如此梨花带雨的模样，任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不动容。
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最是怜香惜玉。
“婉儿莫怕，谁说你没有抗衡的资本，爷的宠爱就是你的资本。借那丑妇一百个胆，也不敢将你怎样！”
痴男怨女缠缠绵绵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他们此时身处倚梅园，就算再怎么**，也不该在此时燃烧。
可被林婉儿那勾魂的泪眼一瞥，男人便忍不住将她拉到怀里，若不是此时身处的环境不允许，他还真想将她好好疼爱一番不可。
当顾李氏匆匆忙忙装扮完毕，走到中堂看到的就是这副郎情妾意的画面。
她原本强行抑制住的怒火瞬间爆发，几乎是狂奔到两人身前，一把扯过坐在男人身上的娇美女子，狠狠地用上全力地甩了她一巴掌，“你个下贱的娼妇！当年没死你是我李香芹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决定！来人！将这个贱人给我拖下去，！乱棍死！”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可惜，她的话音落下，几乎没有人敢上前，只有那名唤彩茹的婢女胆战心惊地迈了一步，还被男人狠狠推了一个趔趄，“你是疯了不成！想要干什么？”
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一副保护的姿态将那个贱人护在身后，顾李氏的眼睛都变成了血袖色，“我要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我要杀了这个贱人！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顾李氏疯魔了一般，拼命拉扯着躲在男人身后娇柔的女子。眼看着再也拦不住，男人扬起手掌，重重落在顾李氏的脸上。
顾李氏瞬间跌倒在地，满眼的惊恐，满眼的不可思议，她渗出血丝的双唇一扯，竟然从嘴里吐出两颗裹着鲜血石子般大小的东西。
当看清自己吐出来是何物，顾李氏几乎快要昏死过去。
原来，男人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竟然将她的两颗门牙掉。
一瞬间，中堂里静的鸦雀无声，连人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顾如海有一瞬间的后悔，可是搂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女人，眼睛又瞥见那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丑妇，心中那点怜悯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竟然没有穿戴婉儿精心准备的衣裳和首饰！
那些可是婉儿最心爱的，从来不舍得自己拿出来穿戴。可她今日却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丑妇，谁知还真让他猜对了，人家根本不领情嘛！
这般不将婉儿放在眼里，若是自己再对她宠信纵容，日后这丑妇指不定会闹翻天了不可。
将男人嫌恶的眼神尽收眼底，顾李氏整个人犹如被丢进了冰窟里。
她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顾如山！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熬碎了心肝，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吗？！你……你……你不是人！”
此时的顾李氏真可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一口血糊的牙齿，门牙还掉了两颗。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时也凌乱不堪，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活脱脱就是一个疯子。
而且，她刚刚说了什么？顾如山？
男人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眼前的妇人是如何丑陋，连忙蹲在她身前就差一点没将她的嘴堵上，“芹娘！你疯了！”
顾李氏此时还处在巨大悲痛之中，虽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看到男人明显惊慌失措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还知道害怕？把这个贱人弄到我眼前恶心我的时候，你就没想过自己的下场？”
这，已经是明显的威胁了。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便低声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林婉儿是谁交到我手上的？”
顾李氏的惊愕是那么明显，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男人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顾李氏整个人便抖得犹如筛子般，不可自抑。
男人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唇角的笑容冰冷而又残酷，“既然夫人身体不舒服，为夫便改日再来看你吧。婉儿，咱们走。”
婉儿娇娇软软地应了声，在男人转身之际，她看向顾李氏的眼神无比阴毒。
顾李氏似乎刚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紧紧拉住男人的衣摆，苦苦哀求着，“顾郎，其他书友正在看:！你不要走！不要走！我才刚刚见到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原来你不是这个样子的！不是的！顾郎！顾郎……”
无论她怎样哀求，男人都没有任何心软的迹象，毫不留情地掰开她的手，搂着娇软的美人拂袖而去。
顾李氏匍匐再地，久久地，久久地缓不过神。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最信赖的丫鬟背叛，最深爱的情郎无情，连她的哥哥，连她现在唯一的亲人也要如此对她吗？为什么？为什么？
“夫人……”彩茹战战兢兢地上前，欲搀扶起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妇人。
对方却用力甩开她的手，随后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贱人贱人！都是贱人！”
彩茹被，却不敢有丝毫怨言。若是旁人早就躲在一旁哭鼻子了，可彩茹却再一次上前，照旧被妇人一巴掌甩个跟头。
如此反复了足有五六次，不知道妇人是累了，还是被眼前这个倔强的小丫头感动了，她竟然没有再次动粗，而是任由美貌少女将她从地上搀扶起。
顾李氏心中苦涩，看着身边聪明伶俐的丫头，她不由得想到了十一年前。
那时，林婉儿还不叫林婉儿，只有十二岁而已，却是生的花容月貌，媚态横生。可那丫头乖巧懂事，她从来都是爱护有加。
却不成想……却不成想……
再睁开眼睛，顾李氏的眼中盛满无法浇熄的妒火，林婉儿！林婉儿！我若不将你摧骨扬灰了，我就不是李香芹！！
与此同时，皓月园里却是史无前例的寂静。
从苏月容接过了掌管后院的权利后，吃穿用度奢侈不说，平日里的休闲活动更是不少。
今儿请姑娘们给她唱小曲解闷，明儿召集一园子的丫头们跟她对弈，荡千，蹴鞠，后日则举办个什么猜谜吟诗的活动。
总之花样是层出不穷，惹得府中几位小姐也最爱往她的院子里跑。整个远宁伯府就属皓月园最最热闹。
可这两日，皓月园却惊得不像话，大门也是紧紧地关着。远远望去，往日里熙熙攘攘的地方，此刻竟惊得像没有人居住一般。惹得所有从她门前路过的人都要屏住呼吸。
寝房里，苏月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本想睡着午觉，谁知心里惶惶，她依旧是无法安然入睡。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从那件事后，她日夜担心的睡不着，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才好？
“白兰，我要喝水！”因为睡不着觉，所以苏月容的语气不太好。
门外的侍女听到，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端了一杯水来到床前。
看着眼底泛着乌青的主子，白兰心里纠结着该不该将探来的消息说给她听，“姨娘……有件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
“有事就快说，没事就滚出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苏月容的心情很烦躁，以至于她的脾气也比平日里大了许多。白兰心中有些委屈，不是你将我叫进来的嘛！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听说……听说……听说夫人从祠堂里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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