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洋从昨天起心头就隐隐有种莫名的压迫感,扰得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自从当日从衡山来到这里,他一直都过着以前梦寐以求的归隐生活。这种危险来临的预感他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出现,昨夜辗转反侧没能睡安稳,一直到非烟来找他时,他的心绪也未能平静下来,反而更让他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刺啦’一声,曲洋的衣袖被划破。
“爷爷……”曲非烟跑上前去,刘正风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连忙收招,竟是先曲非烟一步抓着曲洋的衣袖,“曲兄……”
“我没事。”曲洋干咳了一声,抽回衣袖,对着曲非烟促狭的目光,脸上有些发热,板着脸道:“非烟,刚才的招式可会了?”
“爷……爷,”曲非烟拉长了声音撒娇,顾左右而言他的暧昧道:“你的袖、子断、了。”
“咳咳咳……”刘正风和曲洋尴尬不已,一时间便没有注意到四周已经没有了千星的踪影。
“曲先生,刘先生,府主有请。”片刻的功夫,他们二人心态刚恢复正常就听到演武场外仆役的通报。
“哦?萧府主回来了!”曲洋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当日在衡山派是萧遥将他们救出,又将他们送至这里躲避江湖中人的追杀。他二人心中一直感激不尽,只是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人,他们虽不愿多留此处打扰,却也不好就此离去,谁曾想没过多久一直让他挂念于心的非烟也被护送至此,如此大恩是在是让曲洋感念不已。如今数月过去,再一次听到萧遥的消息,怎能不让他二人惊喜。
“非烟,还不快走,和爷爷一起去见萧府主,感谢他的救命大恩。”看到曲非烟还在磨蹭,他催促道。
曲非烟撇撇嘴,她现在正对两人的差距怨念不已呢,再看见那人不是火上浇油吗?“爷爷,我昨天和他们一起回来的,今天就不去了,我还得练功呢。”
“你这丫头,萧府主昨日已经回来,你为何不告诉我……”
“好啦好啦,爷爷,你再不去就让他等得更久了,反正我不想去,他不会在意这个的,爷爷你快去吧!”曲非烟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她现在一想到上官清就上火,一时间也顾不得尊老了。
“非烟是不想见到我吗?”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传来,话音刚落,人已出现在演武场内。
一袭白衣,飘然若仙缓步而来,曲洋已经挂起的笑脸猛然僵住,顷刻间脸色煞白,颤抖的身子不自觉的跪倒在地。
“东方教主。”
刘正风恍然,惊疑不定的看向对面的两人,戒备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游移。
上官清侧身避开曲洋的跪礼,只对着浑身紧绷的刘正风笑道:“在下千机府主,上一次见面用了些行走江湖的把戏,还请刘先生见谅。”
上官清口中所指自然是上次在衡山时所用的易容术了。见他如此以礼相待,刘正风自然还礼,只是神色间更加凝神戒备,尽管上官清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然而此刻魔教的教主东方不败却是和他一起前来,看起来他们之间也是交情匪浅的样子,不得不让他心生怀疑。
东方不败淡漠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并不言语,曲洋的心不断下沉,片刻间已是汗湿了脊背。
“曲洋,”东方不败终于开口,“你可知罪?”
清澈的嗓音没有杀气,似乎还带着一丝柔和,却让曲洋心头一颤,“属下知罪。”
“是么?”语气中没有丝毫疑问,东方不败不置可否,转而道:“只要你杀了他,本座既往不咎,你依然是我日月神教的曲右使。”
他虽未指名是谁,然而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个‘他’就是刘正风。
演武场上一片静默,时不时的有微风拂过,和煦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曲洋却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半晌才艰涩的开口道:“教主……”
“曲右使可要想清楚了,本座耐心有限,不介意亲自动手。”
曲洋双拳紧握,低垂着的头掩盖了眼中的决绝之色,他俯身磕了个头才起身道:“属下求教主成全!”
言语未尽,右手成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曲洋!”
刘正风全副心神之前全放在另外两人身上,这一切蓦然发生,他的反应已是慢了片刻,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已全然消失,漫天光影里只余下那只时常用来为他抚琴的手接近对方的天灵。
斜空里蓦然伸出一只手堪堪在最后关头拦住了他的动作。
“萧府主……”曲洋神色一怔。
刘正风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已经紧闭了呼吸,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曲洋惊愕的视线下紧紧的抓住那只方才让自己心神俱裂的手,平静一笑,道:“你这样做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摇头阻止他开口,又道:“而且我也不会用我的死换你一条生路,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他看向曲洋,见他眼中一如既往的信任,伸手抚上他已不再年轻的面容,释然一笑道:“以前的我太过懦弱,白白蹉跎了这么些年。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是生是死,我都想有你陪着我,你可会怨我?”
曲洋强忍下心头苦涩,摇了摇头,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怨过他。年少时的相遇,青年时的相知,及至后来互生心意后对方的逃避,匆匆二十载的光阴里他将二人的回忆压在心底,时不时的翻出来独自咀嚼,却从来没有心生怨恨,他甚至感激上苍让他拥有这么一场刻苦铭心的回忆,让他不至于在之后的数十载里寂寥一生。
如今能够黄泉路上能够相伴,已经比当初他所以为的陌路一生好了太多,他又怎会不知足?
眼见这二人已经心存死志,上官清干咳一声看向东方不败。
一直冷眼旁观的人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冷哼一声道:“本座不日就传令日月神教,曲洋自知死罪,以身殉教,若是日后让本座知道江湖上有人冒充本教右使,本座定不轻饶!”
曲洋呼吸一窒,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半晌才回过神来,“属下……谢教主恩典!”
东方不败垂下眼睑不去看他,一脸冷淡的模样仿佛不认识此人。上官清无奈一笑,分明是心软却偏偏做出一副冷硬心肠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曲先生,”眼见他二人相扶着站起来,上官清上前一步拱手道:“方才东方处理的是贵教事务,眼下我却有另外一件事想要单独向先生求教,还请先生移步!”
曲洋不疑有他,他与上官清素昧平生,却已三番两次为他所救,方才虽说是教主饶他性命,他却深知以教主的秉性,今日他必要丧命于此的,如今看来教主如此作为必是因为眼前这人了。
曲洋却不知,当日即使上官清没将他二人救出,隐藏在侧的东方不败也会出手,不过归根到底也是因为上官清当初的一句话罢了!
“千日,送刘先生和曲姑娘去花厅。东方,你……”上官清想一直守在旁边的千日吩咐完,转过头来对上东方不败的视线,识相的咽下未出口的话,改口道:“你和我一起!”
一团银色烟火升上天空,上官清见他眸色有异,想了想那边的方位所在,若有所思,“梅庄那边的?”
东方不败点点头,他之前已经暗中传了手令给江南四友,现在看来是有动静了。想到那里的人,东方不败有些犹豫。
上官清含笑拂过他的脸颊,“去做你想做的,无论怎样我都是支持你的。”
东方不败抿唇,“等我回来。”他不仅是上官清的爱人,还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尽管他并不恋栈权势,但是他身在这个位子,就需要去承担所负的责任。
望着对方的身影转瞬消失,上官清按捺住心头不舍,转身向书房走去。在拐角处手指不经意的动了动,迈步离开。
“呼……”曲非烟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恨恨的跺脚,“搞什么把戏。”一双眼睛咕噜噜一转,就想要偷偷跟上去,刚才上官清刚一出现就点了她的穴道,看着后面事情的发展都快急死她了,就怕悲剧重演。现在上官清把爷爷带走,事情肯定有猫腻。
“啊!”曲非烟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
千日面无表情开口道:“曲姑娘请!”他手伸的方向分明是相反的花厅方向。
曲非烟在这里住了有些日子,知道今日有他在此,必是不能一探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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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萧府主找老夫所为何事?”
上官清进了书房后一直在思考着怎样开口,他前段时间刚知晓师父当年的纠葛,且不论师父的选择是对是错,曲洋和他母亲却是无辜的,他不知晓曲洋对师父是如何看法,倒是踌躇了半晌也没有开口。
此刻听到曲洋开口询问,索性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停千星说曲先生左臂上有一处梅花胎记,不知在下可否冒昧的看一眼?”
曲洋一怔,心中虽是不解却仍是撩起被剑划破的衣袖。方才在演武场内上官清已经趁机查看了,如今更是证实了所见非虚。当下揣摩了语气缓声道:“在下原名上官清,先师乃是逍遥派掌门……杨一寒,不知曲先生对这名字可有印象?”
曲洋猛然抬眼望他,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随后更是颤抖着声音道:“你说……先师?”
看他这反应,上官清已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家师已经仙逝五年了,”看着依旧怔愣着的人,垂眸低声道:“师父他走之前让我找到你,有几句话嘱托于你。”
曲洋声音发涩,“是什么?”
上官清看了他一眼,心中叹了一口气,“师父说,他这一生逍遥于世,万事随心。当年之事他从未后悔,却终究是对你们有所亏欠,他吩咐我,若是你有需要,我定当倾尽逍遥派之力助你成事。”
曲洋听完之后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隔着半开的窗户看向不远处的莲池,此时正是暮春之际,荷花未开,碧波荡漾的水面上一对鸳鸯交颈缠绵。
“我以前一直怨恨他,小时候总是看见娘哭,然后缠绵病榻,那时候不懂她为什么这样,后来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我从没见过的人。”
“我怨他为什么要抛弃我和娘亲,恨他如此的不负责任,同样也痛恨那个让他这样做的男人。我曾经发誓将来一定对我的妻儿千倍万倍的好……”
曲洋自嘲一笑,莫名的让人感到悲怆,“现在才知道,我真的是那人的儿子,都是一样的自私。也许,这就是报应!”
“他说他不后悔,其实,我也不后悔,将来也不会!”
上官清静静的听着并不插话,他脑海里想起师父临终前一直看向谷口的眼神。曾经他以为师父是因为这对母子,后来才知道不是。尽管师父的遗言是关于他曾经的妻子的,然而他的眼睛却透露了内心,他一直在等那个让他牵挂半生的人。
他轻叹一声,师父痴情却也薄情,他若爱一个人,哪怕相隔天涯,他也能痴守一生,他若不爱一个人呢,哪怕是为他诞下麟儿的妻子,他也能弃之如敝屣。上官清不知道,在人生尽头的那已刹那,他的师父有没有哪怕片刻的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去寻找那个人,只能带着无尽的遗憾孤独的离开尘世。
或许,他后悔了,却也晚了!
他想起东方曾经说过的话,他的逃避,误了三个人的一生。
不,也许是四个人!上官清看向曲洋,想起当日衡山上刘府一家老幼的惨死,心中明白他为何说是报应。
相隔四十年,这一切是何其相像,今日的曲洋,岂非是当日的云华?
“萧……上官府主,曲洋确有一事相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