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三……皇上,给……给我……”
郑如秩从未觉得有一句话这样难以说出口。
他宁愿去面敌百万,也不愿意在此刻和何意悦说这样的话。
不过他眼一闭心一横,还是道:“皇上给我介绍了一门婚事。”
何意悦的笑容骤然僵硬在了脸上,手上拆烧鸡的动作也骤然愣住。
皇上说是介绍,但是其实,就是赐婚了。
像郑如秩的这种身份一般来说皇上是不会关注到的,但既然关注到了,就肯定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
“是谁家的姑娘啊?”何意悦状似随意问道。
但是她自己看得分明,她能拿得动五十斤长枪入敌营厮杀的右手,此刻不过抓着一包烧鸡,却颤抖个不停。
“文家的嫡次女,叫文薇薇,皇上的意思是,文家的嫡女,纵然是老二,嫁给我做正妻也是绰绰有余。”
文家严格说起来,和孙贵妃的母家也有几分姻亲关系,在临泗算不得什么豪门望族,但是也很不错了。
如郑如秩一般出身低微的人,能够攀上文家,的确是不错了。
看样子,文家是看重了郑如秩很有发展前景,家中又没有什么依靠,这样的人,往后势必会紧紧依附文家,这样一来,文薇薇不会受到任何委屈,将来文家也会如虎添翼。
“那你怎么说?”
何意悦几乎能听得清她声音里的颤抖。
那年大雪封城,她被敌军堵在山洞之中,四面环敌,没有吃喝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郑如秩自己此刻心里也乱得很,完全没有察觉到何意悦的不对劲。
他此生最爱的那个姑娘,已经嫁人了。
那么娶谁,好像也就没有什么分别。
左右那个文薇薇,大约也没看上他吧。
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行个方便,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将军也说……那文薇薇是个不错的姑娘。”
何意悦骤然咬牙。
何温远和文薇薇的父亲倒是有一丁点交情,大约也见过那个文薇薇。
文薇薇,听起来就是个温温婉婉的姑娘,脾气一定很好,说话的时候会微微羞怯地低下头去,笑的时候也会用手捂唇,定然是笑不露齿的,即使是生气,肯定也只是别过头去不说话,稍微哄一哄,也就好了。
京城里的大家小姐大多都是如此,唯有她一个,说话的嗓音那么大,开心的时候就哈哈大笑,生气的时候还会动手,没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何意悦忽然觉得有几分自卑。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郑如秩见她不动,就伸手去拿那烧鸡,想要帮她拆开。
二人的指尖触碰到了一起,然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何意悦心想,那些姑娘们素常用的都是绣花针,手上定然是一点伤疤和茧子都没有,柔柔嫩嫩的,像是春日里最娇嫩的那一朵芽儿。
而她呢……
何意悦看着自己的手,又是一叹。
一旁的郑如秩小声开口道:“老三,你觉得我应该……娶她吗?”
“那姑娘我小时候见过一次,脾气还不错,我把她最喜欢的珠花弄坏了,她也只是红了眼睛没说话,后来我爹揍我的时候,她还替我求情来着,反正就……就是挺好的,我那个珠花我也喜欢但是……但是她喜欢我也不是故意抢的,”何意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最后才道,“这样的事情,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何意悦那一刻忘记告诉郑如秩,那珠花本就是她的。
她小的时候没怎么做过姑娘家的打扮,但是也喜欢过那种好看的珠花首饰,她有的不多,每一个都是好好放着的,文薇薇去那次看中了她的珠花,非要要,她是不想给的,递过去的时候犹豫一下,文薇薇也没拿稳,就跌在地上摔坏了。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文薇薇被她吓哭,何将军第一反应就是她欺负了文薇薇,赶紧过来假意揍她。
那时候,她真的很难过。
因为她也很喜欢很喜欢那个珠花。
何将军那样疼她,却也还是觉得,她比其他的小姑娘就是要坚强一些。
郑如秩又不说话了。
“嗯。”
过了半天,他才应了一声。
也的确是如此。
这样的事情,除了他自己,其实问别人都是枉然。
可何意悦听了这话,却忽然生气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气从何来,总之那一瞬间,她怒上心头,直接就站起身来,然后气冲冲往前走去。
她走出去好几步,郑如秩才反应过来,赶紧在后头喊她,大步追了上去。
郑如秩追得越快,何意悦跑得也就越快。
最后,郑如秩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进了后宫。
后宫里头外男是不能进的,他站在外头喊了几声,何意悦都没回头,他也就没了办法。
郑如秩看不见,何意悦一面往前走,面上的泪水一面吧嗒吧嗒往下落。
她也不知自己是在哭什么,总归是有几分难受。
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忽然靠着一个墙,将脸埋在手心里,痛哭出声。
她和郑如秩,是在战场上打拼了多年的兄弟。
多年来他们几乎算得上是朝夕相处。
她从前没有考虑过嫁娶的问题,好像她可以和自己那些兄弟,一辈子在一起。
后来,她嫁给了祁封,认识了沈宜安,但是还是可以经常和郑如秩一起喝酒,好像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可是今日郑如秩的话让她知道,还是有分别的。
她嫁了祁封,郑如秩娶了文薇薇,所有的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何意悦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泪水都压了回去。
哭什么呢……她攥紧拳头,自己在心里骂自己。
成亲也是你先成亲的,难道只许你嫁给别人,就不许人家郑如秩娶亲?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何意悦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快步往回走。
沈宜安大约也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折身回来。
往常郑如秩来的时候,何意悦总是要和他待很久的。
不过纵然何意悦极力掩饰,沈宜安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的不对劲,为了避免戳到她心上的伤口,沈宜安一句话也没问,只是让卿羽又拿了些饭菜上来。
何意悦像是几年没吃过饭的恶狼一般,不停地往嘴里塞着。
“慢点吃,别噎着。”沈宜安给她盛了一碗汤,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何意悦到底还是呛着了,咳个不停,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表姐,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何意悦弯下身去咳,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已经红了。
沈宜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喜欢过的。”
“那后来呢?”
“后来恨他入骨,想杀他泄愤,挫骨扬灰。”
“再后来,只觉得相逢陌路,最好是此生不相识,来世不相逢。”
何意悦捂住自己的脸。
“表姐,你和他在一起过吗?”
“嗯。”
何意悦不知道为什么,沈宜安后面会对自己喜欢的人恨之入骨。
是过于亲密,总会生出嫌隙吗?
“那你后悔了吗,表姐?”
何意悦抬起头来看她。
她眼睛里还有星点泪水,衬得她的眸子格外干净。
沈宜安对她对视。
过了一会儿,她抿唇道:“应该是不后悔吧。”
“因为那时候,我是真心喜欢他。”
喜欢是真的,恨也是真的,再后来归于平淡,全部都是真的。
现在的我不想和他在一起,并不代表我当年的那些情意,都是假的。
何意悦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
她问:“表姐,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见万物是他,见他是万物。”
“那不喜欢一个人呢,又是什么感觉?”
“山水是山水,江河是江河,从此世上万物,除其本身,再无其他含义。”
何意悦捂住了脸。
可是郑如秩。
为什么我每次想到喝酒,面前都浮现出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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