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靠着墙坐着,纵然身下靠着厚厚的软垫,却还是忍不住打着寒噤
宋浅烟又抱了一床被子过来,帮他裹上,顺便往被子里面塞了一个汤婆子。
她将他面上的碎发拢在而后,垂眸看向他,只觉得其面容俊朗,也有四分眼熟。
她会救他,大约就是因为这四分眼熟吧。
只是他还是和故人不一样,那个人永远都是言笑晏晏的,眼前这个人虽然伤的严重,但也能看得出来是个不好亲近的。
“他们不许我身边有男人伺候,不然我还可以想个办法让你出去,如今,也只能委屈你了。”
宋浅烟将那人扶了起来,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丸药,然后又给他喂了一口水。
“多谢,以后我出去,不会亏待你的。”那人清冷开口,带着几分让人不能忽视的尊贵气息。
好像他生来就是被万人敬仰的。
宋浅烟抿唇,“得了吧,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若你能有出去的那一天……”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
算了,何必要抱那么多幻想呢。
只要没有期盼,人生也就不会有失望了。
男人微微垂眸,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自己的睫羽下面。
他的确是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他,一旦用力去想,就会觉得头疼。
但,如果楚沉瑜此刻在这里的话,纵然四下昏暗,她也一定能认得出来,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秦之亥。
宋浅烟见秦之亥吃了药以后似乎是舒服了一点,这才松了一口气,“好了,你且继续在这里呆着,如若晚上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你出去透透气,但是你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
秦之亥点了点头。
宋浅烟轻手轻脚出去,又在外头将这个密室的门关上。
她肩上的伤口此刻疼得厉害起来。
她平时是接触不到药材和大夫的。
昨天,她偶然看见了皇甫奉一行人在街上给一个小孩子治病,那个小孩子喘得那样厉害,眼看就要昏死过去,结果他拍打了几下,又喂了一颗药,就好了。
地窖里的秦之亥病得那样重,她必须得想办法弄到一些药才行,总是让自己受伤也不是个办法,那些人早晚是要起疑心的。
于是,她便把脏水泼到了沈宜安他们的头上。
她相信,他们之中一定有大夫而且身上肯定会有药材,只要把他们留在身边几天,秦之亥的伤大约就能治得差不多了。
幸好一切还算顺利,也没有被发现。
就在这一瞬间,宋浅烟的眼前忽然浮现起沈宜安的脸来。
那个姑娘的眼睛实在是太明亮,仿佛可以看穿这世间所有人的灵魂。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夜晚,她不想去想这些事情。
宋浅烟将被子盖到了头。
这几年来,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她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有安全感。
宋浅烟对他们其实还算是不错,让丫鬟给他们松了绑,在屋子里也可以自由活动,只是不能出门。
吃饭的时候,皇甫奉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道:“怎么算都是我亏了,那些药可值不少钱呢,你看咱们吃的东西,一样值钱的都没有。”
其实若是按照普通人家来说,这顿饭也算是不错了,两荤三素还有一盆汤。
但是沈宜安总是觉得有几分奇怪。
这真的是一个圣女应该过的日子吗?
她所理解的圣女,大约是和青海人信奉的长生天是一样的存在,人们供奉、祈祷,每逢丰年要多进贡粮食,灾年为了祈求,也会节衣缩食前往叩拜。
甚至来说,这种作为信仰的人,过的日子该是比一国之君还要富裕阔绰的。
而看这宋浅烟,日子却过得实在一般。
沈宜安一边吃饭一边想事情,忽而就被呛到了。
她捂住嘴巴咳了两声,秦扶桑和燕婴都下意识伸手去帮她拍,结果二人的手却在半空中撞到了一起,像是在击掌一般。
秦扶桑愣了愣,燕婴只是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就又恢复了满面的笑容,轻轻帮沈宜安顺着气道:“安安,好点没?”
沈宜安又咳了两声,轻轻点了点头。
秦扶桑垂眸继续吃饭,慢条斯理,面上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燕婴则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往沈宜安身边靠去,桃花眼微微飞起,完全没有被人绑架的自觉,仿佛像是一只在山林里自由自在、惬意靠在大石头上的狐狸。
“安安,这家的厨子实在是不怎么样,改日我们一起去吃烧鸡好不好?就跟从前一样,我带着烧鸡和酒去找你,我们俩一起去房顶上看月亮。”
从前。
这两个字说起来,仿佛已经很久远了。
那时候,沈宜安还在靖王府里。
那时候的楚和靖在楚国还没有什么地位,一个从北燕来的使者燕婴,也可以踩在他的头上。
彼时,燕婴其实也不见得对沈宜安有多少心思,只是觉得好玩,故而每每也会帮她几分。
再后来二人愈发熟稔,他有的时候就会拎了烧鸡和酒,带她一起去房顶上看月亮。
那时候,沈宜安仰头看着夜空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对楚和靖死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靖王府。
如今愿望成真,再回忆从前已经是恍若经年。
坐在对面的楚沉瑜原本正在乖乖吃饭,此刻却忍不住咳了两声道:“燕婴,你能不能有一丁点被绑架的自觉?”
听到“被绑架”这三个字,沈宜安下意识就偏头看向秦扶桑。
秦扶桑顿时脸色一白,下意识捏紧了手上的筷子,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毕现。
沈宜安知道,秦扶桑是对绑架这件事有心理阴影的。
然只不过是一瞬间,秦扶桑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也抬起头来看沈宜安。
他面上恢复了血色,也松了松手,继续神色如常夹了一筷子菜,微微抿唇,朝沈宜安颔首一笑。
其实,只要有沈宜安在旁边,他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燕婴面上笑容忽然一滞。
然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复如常。
宋浅烟并没有给他们安排单独的卧房,好在这个房间还算是大,几人一人一床被子裹着,倒也能凑合睡。
夜半时分,身边不远处的皇甫奉已经开始打起呼噜来,间或停歇的时候,也能听到燕婴平稳的呼吸声。
楚沉瑜刚入睡的时候还拉着沈宜安的胳膊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她的担忧,此刻却已经睡着了。
然月色朦胧之间,沈宜安看见秦扶桑坐了起来,睁眼看着窗外。
她盯着秦扶桑看了一会儿。
四下沉静,窗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听得不甚分明,却又更加显得这个夜格外静谧。
沈宜安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几分。
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拖着秦扶桑长长的影子。
沈宜安忽然忍不住想,秦扶桑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从一个被人遗弃的皇子,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宣王,他为什么要抛下咸阳的一切,亲自来找秦之亥呢?
然这个问题才刚刚从沈宜安的脑子里冒出来,她就看见秦扶桑转过头来。
他轻抿唇角,似是在笑。
沈宜安犹豫片刻,还是起身。
秦扶桑好像知道,她也在醒着。
二人一起往外间走去。
“没睡着?”
秦扶桑轻声道。
沈宜安颔首,“你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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