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背着许沉河,顾从燃为了稳住身形,那一脚并没使上多大的劲。然而拘于有限空间的唐随没躲,硬生生接下了顾从燃踹来的所有力道,腹部向周身蔓延开持续而强烈的钝痛。
他灌下口酒,含着微醺的口吻喊住跨出门外的顾从燃:“这位哥们,许沉河住石饶街的公租房803,别送错了。”
耳熟的门牌数字让顾从燃身子一僵,背对着包间道:“谢了。”
等电梯时,顾从燃联系上门童交代两句,驮着许沉河走出饭店大堂,车子刚好停在台阶下。
和门童合力将许沉河挪上车后座,顾从燃坐上主驾,将前座的两边车窗降了下来。
一路上灌进车厢的凉风将刺鼻的酒气吹散,顾从燃循着导航在公租房楼下停车,绕到后座重新把迷迷糊糊的许沉河弄到背上。
许沉河并不安分,双臂圈着他的脖子轮番喊不同人的名字:“唐随,纹我肩膀。”
“熊子,继续喝。”
“棉棉,给我买两盒黄油。”
“祝哥,鱼儿又在客厅捣乱。”
“方芮,这气泡水过期了。”
顾从燃被他勒得要窒息了,环顾一周还没发现电梯。他把许沉河往上掂了掂,带着两人的重量踩上楼梯:“怎么不提我名字?”
许沉河枕着他的肩却没搭理,顾从燃自说自话:“是不是因为你潜意识不想记住我?”
乘惯了电梯的人一时不适应爬那么高层的楼梯,顾从燃只觉比健身还累,与许沉河的胸膛相贴的背部汗湿一大片。总算到了八楼,顾从燃呼了口气,从许沉河裤兜里摸出钥匙对准锁孔:“明天清醒后要记得是谁把你背上来的,知道么?”
进了屋,顾从燃把许沉河从背后放下来让人坐玄关的矮凳上,随后给门落好锁,拿过拖鞋放许沉河面前。
蹲下\/身托起对方的脚腕,刚脱下鞋子,许沉河垂眼看着他,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顾从燃。”
顾从燃动作一顿,眼神直愣地盯住对方脚腕上的纹身。
是六颗大小不一的星星,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腕骨周围,就像他送给许沉河的那串临时买的足链。足链还被许沉河留在浮金苑的卧室里,顾从燃一时分不清这个纹身是巧合还是纪念,分神片刻才反应过来许沉河在叫他,忙抬头跟对方对视。
醉酒的许沉河眼睛总是浮着片冷意,此刻顾从燃以仰视的角度看他,在阴影的半遮挡下那种感觉更甚。
担心许沉河误会什么,顾从燃帮他套上拖鞋,解释道:“把你安顿好我就走,你放心。”
掌心空了,许沉河的脚抽出来软绵绵地朝他肩上踹去,拖鞋也“吧嗒”掉了下来:“你好烦人。”
浅色的衬衫落了个鞋印,顾从燃身子晃了晃,一手及时撑住了地面。
许沉河一句不够,又哑着嗓子道了第二句:“我好后悔遇见你。”
他说这两句话的表情其实算不上有多咬牙切齿,甚至可以说很平静,然而顾从燃放在心里,就像被千斤重物压着般难以喘息。许沉河和他不同,许沉河的人生是过早独立地铺出来的,每一步都可能搭上自己的后路。而他顾从燃在那两年间从没停过砍断许沉河的后路。
如许沉河所说,他对自己的爱意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顾从燃温吞地站起来,将手伸到许沉河眼底下:“先到床上躺着去。”
许沉河埋着脑袋不动身,顾从燃便矮身将人横抱起来,迈着灌铅的双腿寻到卧室把对方放倒在床上,撑着床沿点了点那只困倦的小鸟,指尖描摹着它流畅的线条:“你告诉我,你恨我,从此不想再见到我,对我的喜欢已经消失殆尽,和别人在一起才快乐……看我会不会死心。”
许沉河想翻身,被顾从燃掀了回来:“你不说,我只能继续缠你了。”
他忍住想亲吻对方的冲动,在衣柜里翻出件T恤帮许沉河换上。留意到许沉河后颈和腰窝的小纹身,再联想到唐随的职业,顾从燃有点懂了唐随故意用来气他的话。
熟睡的许沉河卷着被子翻到床中央,顾从燃将卧室的灯关了,只留着盏床头的小夜灯,在温软的光晕里亲了亲许沉河的后颈。
大暑后气温攀至顶峰,许沉河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舒舒服服躺到日高三丈,被来电的振动闹醒。
棉棉在那头嚷叫:“哥你今天不上班吗?冰箱里甜点库存不多了咋办呐?”
宿醉过后的后脑勺一阵晕疼,许沉河勉强睁眼看清时间,四肢无力地在床上躺平了:“转告客人,今天不设甜品,饮料买一赠一。”
“好亏哦。”棉棉说。
阳光直射床头,许沉河撑起身把窗帘拉上了:“别担心,又不会拖欠你们工资。”
吹了整夜空调的手脚感到凉意,许沉河找到遥控关掉空调,握着手机闯进卫生间放水,一边给唐随拨去电话。
对面过了很久才接,唐随的嗓音跟他刚起时那般慵懒:“才起啊,熊子说你今天没开工。”
“偷个懒,宿醉后还正常上班太要命了。”许沉河扯上裤子,“昨晚谢谢你啊,改天请你吃饭。”
唐随捂着肚子翻了个身,闷哼着说:“你要真谢我就来看看我吧。”
不多时,许沉河按响他家的门铃,唐随给他开了门,就近躺到了沙发上:“你手里拎的什么?”
“饺子,给你煮了一份。”许沉河关好门,提着保温盒在茶几旁坐下,“你怎么回事啊,有气无力的。”
“瞧瞧。”唐随掀起衣摆,露出的腹部赫然是大面积的淤紫。
许沉河瞪大眼,回想昨晚醉酒后的情景,除了被人背回家的零星片段,其它皆被酒精吞噬了记忆:“是我喝醉后太闹腾了吗?还是你背我上楼梯的时候摔的?”
“你忘事那么严重啊?”唐随扯好衣服,到厨房拿了两副碗筷,“昨晚谁带你回家的不记得了?那人对着你能那么绅士?”
后颈掠过一丝酥麻,许沉河隐约有了答案:“他打的你?”
唐随卯不对榫:“顾先生穿的尖头皮鞋就是不一般。”
许沉河抽掉唐随手中的筷子,坐过去再次掀开对方的衣服:“疼不疼?涂过药没?”
没闻到药味,他跑到杂物室把药箱搬过来,翻出化瘀的气雾剂给唐随喷上:“你们怎么碰上面的?起冲突了?因为我?”
唐随推开许沉河要帮他揉药的手,坐起来自己把药抹开了:“他昨晚跟了我们一路,就搁我们隔壁的包间吃饭,咱俩动作太亲密了,他气不过冲我踹了一脚。”
许沉河看着对方边揉药边事不关己的模样便想起自己被顾从燃推在钢琴角上的事,果然那么久了,那人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他倏地起身:“我去找他,让他给你道歉。”
对方的态度让唐随怔然半晌,动作先于思维将许沉河拽回来:“你不关心他送你回家,关心我干什么?”
“不然我还要站不占理的那一方?”许沉河又要起来,被唐随按了回去:“行了,有你这态度就够了。”
着手为许沉河盛了碗饺子,唐随把碗放对方面前:“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挺紧张你,你也放不下他,怎么不试试重新开始?”
被戳中心事似的,许沉河敏感地反驳:“你哪只眼睛看见的我还放不下他?”
“你喝醉后叫的是他的名字。”唐随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夹起个饺子堵住许沉河的嘴,“确定自己的心意就放胆再去相信一次,不然你躲着他又想着他,不还是一样煎熬。”
“打住,”许沉河拍了把唐随的膝盖,“嘴痒就吃饺子,别给我讲这些。”
吃完在唐随家陪他看了会节目,下午唐随执意要去店里,说是跟重要客户约了时间。顺路把许沉河载到公租房楼下,唐随搭着车头问:“许沉河,你有多看重我?”
“还问起这深奥的问题了,”许沉河把头盔还过去,“说不清有多信任,大概是如果没有你在身边,我不敢喝醉吧。”
烈日炙烤,唐随舍不得许沉河晒太久,得了满意的答案就催促对方赶紧上楼。许沉河跟他道了别,转身往楼上跑,到七楼的楼道窗口探出头,朝仍在楼下的唐随挥挥手臂。
拎着空保温桶回到八楼,许沉河嘴边还未敛起的笑在看到窗口旁戳着的男人后登时僵硬。
顾从燃还记着昨晚唐随作势要吻许沉河的画面,现在亲眼看见唐随送许沉河回来,俩人告别的方式还跟小情侣似的,到他面前许沉河就换了副面孔,简直像拿了把锥子在他胸膛破开个洞。
撞上许沉河不信任的眼神,顾从燃琢磨着开口:“我在店里没找见你,才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许沉河目不斜视,自顾掏了钥匙开门,还没**锁孔,顾从燃心切地抓住他手腕:“你怎么还跟他腻在一块?”
肌肤相触的刹那许沉河就甩开了顾从燃的手:“难道要跟顾先生您腻在一块?”
昨晚许沉河醉酒后戳在他心口的两句话还占据着顾从燃的头脑,这会对方眼底的冰冷更是在那刀口踩上一脚,眼看对方不待他回答又摸上了钥匙,顾从燃再度握上许沉河的手:“他昨晚那样对你——”
“你跟踪我们就有理了?他是我朋友,你出于私心把他踹伤有没有顾虑过我的心情?”许沉河的声音不带一丝火药味,甚至平和得听不出愠怒,但眼神填满的失望足以让顾从燃怀疑自己的判断:“你真的觉得他把你当朋友吗?”
“你是不是非要把我和接触过的所有人扯上不纯洁的关系?”许沉河气极反笑,“顾先生,在我二十九年的人生里,只有我和你的合同关系才被我认定为最不纯洁的关系,让我到现在还觉得被你碰过的自己……很肮脏。”
鸟儿的尖喙不留情面地啄在顾从燃的身上,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血液汩汩流走,握住许沉河的手也失了力气般垂落。
他曾经那样戏弄温顺的鸟儿,在终于想把它拥入怀里时,鸟儿却决然地啄伤了他。
“许沉河,”顾从燃垂眼看着对方的侧脸,“直接告诉我,你有多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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