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原本舒缓的苏格兰风笛被人强行掐断,硬是换成了撕心裂肺的摇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此刻静谧的气氛多点儿活气。
曾向隅开着车,这里已经离田蜜的住处不远了,但他觉得这条路还是有些短,短得好像一晃眼就到了。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女孩子,跟几年前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变化很大,连性格也变了很多。要不是她现在开着老田私房菜,曾向隅几乎要以为换了一个人。
人称不上瘦,还是有些胖,但因为锻炼的关系,她现在身体线条很好很流畅,看上去并不让人觉得臃肿,只是比丰满多一点儿。雪白的皮肤,湛黑的头发,配上一身红裙,简直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因为脸上肉少了,分明也许多。
曾向隅知道他那点儿心思又开始活泛了,他没有想到离开这几年,田蜜像是脱胎换骨重新塑造了一遍。在现在这样满街都是麻杆满街都是公主病的年代,田蜜这种美,因为稀少所以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要知道,她还会做饭呢。做得还挺好呢。
这对长了只金舌头的曾少爷而言,简直理想伴侣的必备。
他看了一眼正在旁边玩儿着自己双下巴的田蜜,想了想,没话找话一般说道,“他们说你有个三岁的儿子......”听说还长得挺像我的。
“嗯。”田蜜淡淡地应了一声。曾向隅原本以为提到孩子母亲都会打开话匣子,但看田蜜完全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他有些挫败。想了想,又开口道,“今天晚上的那道醉蟹,做得可没你们家做的好吃——”话没说完,曾少爷就感觉到舌尖一痛,马上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为什么好死不死,要提“醉蟹”这玩意儿呢?田蜜做得比今天晚上好吃的可不止这一道菜啊。这道醉蟹,他要是田蜜,现在一定恨不得宰了自己。
醉蟹这个东西,很容易就跟他们毕业前发生的一件事情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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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蜜理了理不断往上面爬的裙子,没办法,她太胖了——168的个头,178的体重——任是再好看的裙子穿在近似于正方体的身材上面,都不会太好看。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人快要晕厥。她从小身体就不好,长大了更不喜欢锻炼,每天窝在家里,越来越懒散了,到了最后,原本就不是瘦子身材更是胖得没有节制。
田蜜不是没有尝试过减肥,然而每次减肥都在田老大做的那些美味面前败下阵来。没办法,谁叫她爹是S市有名的私房菜馆老板呢?田家私房菜在S市已经做了几十年了,田蜜爷爷那代都开始了,只不过那时候不兴什么“私房菜”的叫法。自从田老大接手,将原本的配方进行了改革,又改了名字,跟现在的潮流对接,还请了几个私交比较好的媒体朋友,往纸媒平媒上面一吹,原本S市熟知的老菜馆立刻成了全国小清醒趋之若鹜的地方。
田蜜以为她家这时候应该人满为患了,没有想到田老大却在这个时候搞起了什么“饥饿营销”,每天固定接待那么几桌,任是别人怎么劝怎么说都不肯再接。碰上要去别人家里做饭的时候,那更是店里直接歇业。饶是如此,田家的生活也一天好似一天。虽然称不上家财万贯,但在S市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排个中产算是绰绰有余了。
田家人大概天生味觉和捣腾食物的能力非同一般,田蜜很小的时候便能做得一手好菜。虽然赶不上田老大经验丰富,但在小辈当中也算是不错的了。她看了看手中饭盒里的那几只醉蟹,又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也不远处的阴凉,终于还是没舍得往那边挪一步。
她现在站的这路口,要是曾向隅来了,她一眼就能看见。
这道醉蟹,算起来也是他们家的一道经典菜。不过话又说回来,田蜜没见过不是他们经典菜的菜。也是本市很出名的一道传统菜。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但家家户户做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而且能做正宗的少。又因为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现在愿意做的人越来越少了。市面上的那些醉蟹,要么少了工序要么食材不行,吃在嘴里,总觉得少了那么几分味道。
田家的醉蟹,所有食材和工序都是田老大亲自做的。他们家的菜涉及到很多秘方,田老大连个帮厨的都没请,会搞什么“饥饿影响”,也有忙不过来的原因。
选当年的童子蟹回家,清水养着,才开始的时候一天换三次水,等到泥沙去得差不多了,就一天一换。一个月后,蟹长大了,身上的泥腥味儿也去得差不多了,就把它们全部活的,倒进早就准备好的精品黄山蜜酒中,顺道加入姜葱蒜八角茴香辣椒等等佐料和盐,和部分小鱼小虾,用荷叶封存,最后再用老泥封上,放到屋内阴凉处。再过一个月,等酒香和佐料的味道全都浸入螃蟹身体里面了,那醉蟹就真的腌好了。
刚刚腌好的醉蟹,还是活的,个头也比之前拿进去的时候大一些。鱼虾已经全都被吃完了,它们在里面自然长了不少个头。酒香混合着佐料的香味儿,再加上新鲜荷叶的味道,清爽又醉人。这个时候的螃蟹,拿出来不需要在加什么手段,只需要简单一烧,保存原本滋味儿的同时,还瞬间将那味道激发到了极致,吃在嘴里,简直是无上享受。
试问哪家的醉蟹能把过程惊喜到这种程度?正是因为精细,才显得难得。往年田老大的醉蟹从来不卖,都是拿去送人和自己吃的。偶尔会给消费太多的客人送上几只,那也要是才开封的时候,碰上光景不好、没买到称他意的螃蟹或者酒的时候,田老大宁愿不做也不会用劣等食材代替的。
正是因为这螃蟹难得,田蜜自己都舍不得吃,她知道曾向隅有只金舌头,吃东西挑剔得很,赶紧巴巴地拿来了。
今天,她打算正式向曾向隅告白了。
原本他跟田蜜约在这里见面的,离他们两个见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了,S市六月的太阳不是闹着玩儿的,田蜜白嫩嫩的胳膊肘上已经出现了两片红色的印子。她感到有些昏厥,从随身带着的小挎包里拿出备好的藿香正气液,赶紧喝了一瓶。
她刚把吸管□□去,啜了一口,街角那边就出现了一辆熟悉的车子。
田蜜连忙跑上去,一边挥舞着自己的麒麟臂,一边在马路牙子上喊曾向隅的名字。她今天听寝室里陈香的话,要营造一种小女人的状态,没有把头发扎起来。一头又黑又粗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被风吹在空中,远远看上去像一蓬杂乱无章的草。加上之前额前的刘海和耳朵旁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紧紧地贴在上面,还有她身上那条不算合身的裙子将肚子上的游泳圈勒出了几道痕迹,这些,都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
偏偏她自己丝毫不觉得,一手拿着没喝完的藿香正气液,一手拿着那个盒子,不顾交通规则,生怕曾向隅看不到一样,跑到马路中间,硬生生地把人家的车拦了下来。
车窗被摇下来,那边出现了一张戴着墨镜的白白净净的脸,却是是张能引无数女生尖叫的脸。白净当中又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拽,眉间几分英气冲淡了他脸上的女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英姿勃发的样子。看手臂就知道他个子不低,这样一个人,放在任何地方,都相当引人注目。
他摘下墨镜,有几分不耐烦地看着田蜜,斥道,“你疯了?要不要命了?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被他连着一番抢白,田蜜原本就不太够用的脑子更有些不够用了,她讪讪地笑了两下,颇有些舔着脸的味道,“我......这还不是见了你心急嘛。”
她感觉曾向隅好像朝天翻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白眼儿,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她凶巴巴的,田蜜正在暗自欣喜间,曾向隅不耐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说吧,找我什么事儿。”他目光移到田蜜手里拿着的那盒醉蟹上面,这些年田蜜为了追他,一直奉行的是“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这一路线。虽然心没有抓住,但曾向隅倒是从她那里吃了不少好吃的东西。
曾向隅家中富庶,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号的,按理来讲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但偏偏,田家的手艺好像不一样,每次都能让他这条金舌头无比舒坦。
想到田家的手艺,曾向隅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田蜜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来,发现他在看手上的醉蟹,连忙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把醉蟹送到他面前,还喜滋滋地推销着,“这可是我爸花了三四个月做出来的东西,市面上可见不到——”
“行了。”不等田蜜说完,曾向隅就打断了她的话,“东西收到了,你回吧。”那语气,就该田蜜马上要说“谢主隆恩”一样。
田蜜可没忘她这次专门是来干什么的呢,见曾向隅想发动车子打发她走,连忙又重新站到他面前,大喊道,“你等等!”
“又什么事儿?”曾向隅再次探出头,这地方偏僻,很少有人来,也没人看到他们,要不然曾小少爷早就炸毛了,哪里会耐着性子跟她说这么久的话?“你怎么那么多事情?”
“我我我,我找你,是有正事情要说的。”田蜜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可还没忘呢。见她还不说,原本就不耐烦的曾向隅,眼神越来越不善,颇有田蜜要是不说个所以然出来,他就要立马将人活埋了。
顶着他巨大的眼神压力,原本就胆小的田蜜这些连他的脸都不敢看了,低下头讷讷道,“我我我,我喜欢你。”
她声如蚊蚋,曾向隅一时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问完他就后悔了,因为看田蜜那种少女怀春的样子,他感到有一丝丝的不好......
然而没等他感觉完,被赶鸭子上架的田蜜被他这样一反问,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的觉悟,以力能扛鼎的姿态在马路上大喝一声,“曾向隅,我喜欢你!”
她吼完正觉得洋洋得意,心里那点儿胆小懦弱瞬间被片刻的自满充满,她觉得,她总算在她苍白的青春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她等来的不是曾向隅的回应,而是从副驾驶上传来的那声属于年轻女孩儿的轻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