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偏殿。
虽然齐琳离开已经过去了好一阵,但之前从未见过她那么失魂落魄样子的小芸依然还很是记挂不安,但贵妃所在的正殿偏偏又不许闲杂人等进去,想去看看情形都不行,就算明知她去贵妃娘娘那应是不会出什么事,但小芸一时间还是坐立不安,虽手里拿着除尘的掸子,但却只是拿在手里转来转去,满是心不在焉。
就这般在小芸不经意的一个转身里,眼角却似是扫到了什么什么东西。
猛然抬眼看去,小芸却是一愣,接着强自平复了一下心境,当先扯了个笑容打了招呼:“是兰姐姐啊,不是身子不舒服嘛,怎还自个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兰姐姐是储绣宫一位美人的贴身宫女,性子很是典雅温顺,在储绣宫的宫女中很有些威望,也正是前几日教小芸几个宫女识字的人,只是前天开始似是身上不太舒服,这两日就先停了下来。
一身湖色宫裙的兰儿闻言小心的上前了两步,看来的确是不怎么好的样子,眼底的青色眼圈都分外明显。
“小芸,你家才人可在?”对面的兰儿似乎是有些顾及的样子,看着屋内低声问道。
“去贵妃娘娘那了,不在殿里。”小芸只是简单说道,接着便请对方去自个那屋坐会。在宫中伺候,小芸所学到的第一课便是要心忠嘴严,更何况齐琳来历虽怪,对她却极好,她也自然不会将齐琳的异状随便乱说。
那兰姐姐却拒绝了进屋了邀请,在手里揉着帕子纠结了半晌,才有些难以启齿一般低着头问道:“妹妹上次问我的那支玉笔,此刻可还在?那笔……其实是算是我的,若是还在……嗯,可方便还我……”
小芸闻言一愣,语气里自然也有了些犹疑:“在倒是还在……”
“我并非是贪那支玉笔!只是那笔实在不是好物!”像是怕小芸误会,兰儿连忙分解道:“我也着实并不愿要它,只是这两日思来想去实在是良心难安!妹妹听我一句劝,也别管那笔是谁的了、赶紧找个地方扔了它是正理!”
小芸闻言心头一惊,立即便也想到了齐主子正是用了那根笔后才成了那幅痴痴的样子,不禁也立即正了面色,脱开兰儿的手,抬头问道:“那笔还给姐姐倒不打紧,但还请兰姐姐告诉我,那笔到底为何不是好物!”
兰儿有些心虚般的侧过了头,顿了顿方低声开了口:“那笔是我在储绣宫后廊里拾的,就在花垂门的木棱上,拾到后我也打听了几日,却都未听说有谁失了这般贵重的东西,便想着……先自个收着,等有人来寻了再还它。”
“你知道我本就爱这些东西,又看它还未曾开笔,便也没有去用,只是每日放在床头,只觉着这般的好东西等的主人来讨怕是此生便都看不到了,因此连睡前都要仔细看个多次。”
小芸对此确是深以为然,莫说本就喜爱笔墨之类的兰儿了,便是她这压根不识字的人,见着那玉笔也只觉爱不释手,但她却也未说什么,只是以目光催促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但自从那日之后,我便日日作起了梦来……初时只是未进宫时家中父母,之后越梦越小,便连当初抓周满月这些我都不记得的情形都梦的清清楚楚!可这还未完,再往后,再往后……”兰儿说着这忍不住的又扯住了小芸衣袖,双目睁的大大的,显然已经很是惊慌:“再往后我竟又梦到了我的上辈子!”
像是被对方影响,小芸也忍不住的浑身一颤,有些干涩的开口:你怎知那梦的就是你的上辈子呢,说不得只是……”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兰儿压着嗓子叫着,声音急促而尖锐:那就是我的上辈子!我上辈子是一农户家的女儿,十四岁嫁了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大的叫虎子,小的那个叫栓子,结果生闺女时候流血死了!我都知道!”
小芸被她这疯狂的表现吓了一跳,一时诺诺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对面兰儿说出这段话后似也回过了神,扭头深深吸口气努力平静了下来,又苍白着脸色继续说道:“在那之前我便觉着有些不对劲,曾经把笔又悄悄放回了原处过,结果第二天它就自个又回了我的床上……我怕的很,又不敢再试,接着没过几天它竟又自个不见了……”
“后来你来问我,我又高兴又担心……便也没说那是我的,由着你又带了回来,只是这两日我越想却越觉的对不住妹妹,这才来……”
“我这就去扔了它!”听到这,不待对方说完,小芸便立刻转了身,扔下了手里毛掸急匆匆的往屋内奔去。
但等的小芸喘着气跑到了书桌前时,却也只是不敢置信的捂着自个嘴巴,愣愣的看着书桌上——
宣纸上那重重的“齐琳”两字依旧端正的放着,但本来应当跌在字旁的玉笔,却是不知何时早已不见了。
小芸自然不会知道,那罪魁祸首的玉笔,此刻正在昭阳宫后凄惨的落荒而逃,但绕是它逃的再快,却也依旧难以甩脱它身后飘渺的红色身影。
“哼,便是你逃出了昭阳宫又怎样?当我不敢在旁人面前动手不成!”一身红衣冷若冰霜,身形却是丝毫不慢的与那玉笔越逼越近。
像是意识到这般决计逃不过,那玉笔向前的势头猛然一停,瞬间便落在了地上,接着一阵轻烟飘过,那玉笔竟是化成了一长身玉立的青衣男子,面对着赶来的卫倾城一躬到底,恭敬开口道:“前辈与我无冤无仇,又何故苦苦相逼?”
卫倾城冷哼一声,声音冷厉:“哼!无冤无仇?”
玉笔似有些无奈,又一次举手躬身,致歉道:“那位齐姑娘,我之前实在是并不知她是前辈的人,这才出手查探,好在只是伤了神气,不过修养几日便无大碍,还请前辈见谅一二!”
“若是真伤了她,你以为你此刻还能与我说话?”卫倾城却不为所动般,只是悠悠自袖中拿出了一把绘花纸伞,轻描淡写般说道:“放心,我也不会将你如何,不过给你个教训,让你此生再不敢踏足皇宫半步。”
那玉笔神色一凛,忽的退后一步,但话语却依旧坚定:“前辈自可随意教训,但在下只要一念尚存,这皇宫却是非进不可!”
卫倾城闻言怒色一闪而过,手握伞柄对着面前男子:“这么说,那只能让你魂飞魄散了?”
虽是纸伞这般看来很是精致无害的武器,但那玉笔化成的男子却分外忌惮一般,又接连往后退了几步,口中却还是在坚持说道:“我之今日未曾就不是前辈的明日,明明同病相怜,前辈又何必赶尽杀绝!”
卫倾城踏步向前,闻言冷笑着:“我与你这废物又同的哪门子病?”
“前辈此刻毫不在意!却不知几十年后!那齐姑娘身死,你又待如何!”男人扬声喝问。
“找死!”卫倾城闻言眸光一冷,明艳的面容带了显而易见的杀气,手下一抖,那纸伞竟□□一般瞬间飞出了一根伞骨去,穿透了男子身躯,接着立即消失不见。
男子一阵晃动,似乎整个身形都黯淡了许多,但面上却露出了畅快的笑意:“前辈怕了?凡人性命,至多不过百年,等心爱之人身死,除非你忍心让她也不入轮回在世间做这孤魂野鬼,或是就此死心不再相见。否则,任凭前辈修为盖世,也只得如我一般四处寻她的转世!”
卫倾城闻言手下不自觉的便是一颤,顿了一瞬,嘲讽般的扯了嘴角:“众生熙攘,莫说你是否真能找到,便是找到了她轮回转世又如何?至多不过又一百年,你还能找她一生不成?更莫提,她既已转世,又哪里还会记得你?”
男人握紧了双拳回视着卫倾城双眼,一字字的问道:“不然呢,若是前辈,又欲如何?可能放下?”
极其简单的一个问题,但卫倾城却被哽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男人很是灵醒,见卫倾城停下攻击,便立刻又放低了姿态,垂首恳求道:“在下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得知她今世就在京城之内。还请前辈容我在宫内停留一阵时日,只要寻过,绝不多留!”
卫倾城不置可否,但面色却已露出一丝动摇,男子见状立即又上前一步:“在下观齐姑娘今生,虽来历奇异,但对前辈爱慕之心却至真至纯,一如在下从前,还请您看在同道中人的份上,便是真要动手,也容在下一了心中夙愿!”
卫倾城听到那句“至真至纯”本已忍不住的微微扬了嘴角,但接着却又是忽然想到面前这人竟是已然将齐琳心中所思清清楚楚的看了个遍!
一念至此,卫倾城忍不住的便又是一根伞骨毒蛇般放了出去。
玉笔化成的男子根本来不及反应,被伞骨正中前胸,身形一阵飘渺的同时心下却更是一派苍凉,只觉没了指望,但等得他重新站稳身形后,却发现面前的红色身影竟是已经飘然远去,只一句清冷的话语悠悠响在了他的耳边,
“一月之后,定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