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家众人一走,郭芒忍不住咧嘴大笑:“又成了一件事。人在半路,事已达成。这次蛮顺利的,晚上再去鬼市晃悠一圈,说不定就齐活了”,兴奋之下,扶着江山肩膀一阵狂抖,江山本就染了风寒,头晕乎乎的,被郭芒一阵乱抖,差点背过气去。
林少捡起桌上的暴雨梨花针匣子,揣入怀中,自吹自擂道:“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本少侠一顿操作猛如虎,还有成不了的事?”。
“到手了才叫成,之前叫镜花水月”岳荦就是看不惯林少吹牛成功的小人姿态,忍不住出口讽刺道。
“我觉得肯定成了”郭芒竟然站在林少这边:“不过...”。
“不过什么?”林少问道。
郭芒认真道:“不过,最终要成可能还要出卖点色相,你还需再操作猛如虎一次”。
说完几人锤桌大笑,连江山也笑地前仰后合,书呆子貌似也不是林少想地那么纯良。天真的林少以为自己秀了一波操作,必然瞬间折服这群乡巴佬,哪知换来的是冷酷的嘲讽和残忍的耻笑,想象中的美好和现实的巨大差距,让林少顿觉人生中充满了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眼前一片灰暗,眼角有泪滑过。
愤怒的林少一一点指众人,先是指着郭芒:“你,一个字,污”,又一指岳荦:“你,两个字,自重”,再一指江山:“你,三个字,秒懂狗”,最后一指熊大:“你,四个字,牵马车去”。熊大吓地立刻站起来,到一旁解了马绳,牵着头马,押着马车缓缓走了过来。
林少冲江山努了努嘴:“还有一件未了之事,你不该问问吗?”。
江山起身摸了摸驾车之马,这三匹马皆是马头长大,鼻梁隆起微呈现兔头型,颈宽厚,躯干平直,胸廓深广,体形粗壮。江山开口问道:“熊大哥,这是河曲马吧?”。
“江兄弟好眼力啊”熊大赞了声。
江山微笑道:“河曲马体格宽宏,性情温顺。一般用于农耕挽马或者大车马力,此马优势不在于速度,而在于持久力甚强,体力恢复也快。三匹河曲马拉一辆大车,才一个时辰多点,熊大哥,按理来说,是不需要停下来歇息的吧?”。
熊大抓了抓后脑勺,吞吞吐吐道:“是...其实...是不用休息的”,犹豫了一会,老老实实道:“是盛少爷吩咐的。今日临出门之前,盛少爷对我说,在几时几分,驿道附近的哪个村落,停下来带你们歇息一会吃个饭再上路”。
“然后呢?”江山又问。
“没有了”熊大一脸实诚:“我当时也奇怪,问了同样一句话,少爷说:‘然后?就随缘吧’”。
几人对视了一眼,郭芒疑惑道:“他能预料到这么多事?”。
林少摇摇头:“当然不能,他也不需要。他只是提供一个接近目标的方式,增加成功的概率。但是,你记住啰:我们去找他可是纯属意外,这个他不可能先知,但却能在我们答应取神水之后,随意安排了这一手”,说到这,林少拍拍熊大:“你们少爷真是个天才,不过不是行商的天才,而是搞情报的天才”。
江山在一旁道:“战场上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说,行商上有‘金银未动消息先通’一理,情报消息也是行商最重要的一环。其实说回来,我们这次交易,卖主免费提供了一个精准的消息,我觉得蛮厚道的啊”。
“你脑子和常人不一样”岳荦不悦一哼:“我们可是踏踏实实地做了一回别人的棋子”。
“棋子?”林少仰望层云:“这苍穹之下,谁又不是棋子呢?每一个觉得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是否看到过苍穹背后那张嘲讽的脸?”。那一瞬,江山再一次看到了林少脸上那种萧索、寂谬、无助,甚至绝望的神情。那不是自己认识的林少,长歌善舞的林少、白衣追风的林少、鲲鹏遨游的林少、嬉笑怒骂的林少、大巧若拙的林少、笑饮一杯茶,眉压四方客的林少。
江山觉得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口,忍不住大声道:“林少,你不会是任何人的棋子,这世间,没有人,有资格,下你这盘棋”。林少指尖一颤,眼角突然有些发痒。江山一把拉住郭芒,像是在确定心中的想法,努力问道:“老郭,你说是不是?”。
郭芒把警恶刀往手中一挑,淡淡道:“我无所谓,是不是棋子不重要,但要小心点,别乱下,下得不如我意,我便把他找出来,哪知手下的,我就剁下哪只手”。
“还是老郭会吹”林少哈哈大笑,又眨眨眼:“你就那么有信心?”。
“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算是神,也剁给你看”。
一语掷地,连风儿也顿住了。
这样的话,林少从令步虚、容随斋口中都未听到过。
林少很羡慕郭芒,真地很羡慕。不是羡慕他无畏,而是羡慕他有知,而无畏。
——无知无畏者,只能盲从命运;有知有畏者,只能顺从命运;知而无畏者,才有资格逆转命运。
郭芒能不能逆转他的命运,林少并不确定,但至少,很期待。一如期待江山他年与容随斋、纳兰相遇的场景。
——天灵地杰,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英才。谈笑间,酣摇五岳,惊起弱水三千。我虽独行,已不孤哉。
那一刻,林少的心中是慰藉的。
不知为何,三人突然同时笑了起来,无声地笑了起来。古道逶迤,山川秀丽。天阔云淡,麓薮清佳。江山几许病恹恹的颜影溟蒙沉浮,心潜于渊,一笑宛若月满林间;郭芒满面邋遢的烟尘落拓不羁,任其自流,一笑岿如山河神秀;林少一身皱巴巴的白衣翻飞若急,眸清似水,一笑便是千古风流。
男人在笑的时候,女人如何也是融入不进去的,她甚至不会明白男人为何会发笑,就如男人不知道女人为何而哭。
心怀不满的岳荦用力敲了下桌子:“喂,你们几个老爷们,吹完牛没有?笑完没有?”。
不待有人回答,一展身道:“神水之事已有着落,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林少连忙道:“现在回?怎么回啊,走回去?”。
“我带了身份令牌,搭个顺道车子方便。衙门一堆事等着处理呢”岳荦一边说一边向驿道走去。
林少伸手一拦:“别介啊,好不容易出来,还想着公务,工作狂对女生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加班加多了对皮肤也不好,更可导致内分泌失调,容易造成脾气暴躁、敏感多疑等各种不良...”。
岳荦冷冷岔道:“公门女子,皮糙肉厚,苦命一条,不劳你操心”。
林少眼珠转转,突然低声道:“咋们今晚还要去鬼市寻另一物,喏,书呆子那位佳人不也在鬼市嘛,你就不想见识见识?”。
“有什么可见的?”岳荦切了一声。
林少嘿嘿一笑:“作为朋友,咋不得替他把把关吗?别让书呆子把人给骗了”。
林少后语反前言,惹地岳荦“扑哧”一笑:“就他那德行还骗人,除非真是一瞎眼的”。
“我赌五文,就是个瞎眼的”林少嬉皮笑脸伸出手。
岳荦用力一拍:“赌了!”。
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最后还用力击了下掌。江山正瞅地奇怪,突见两人同时朝自己不怀好意一笑,顿觉背后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