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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那城,那事,那尘世(1 / 1)

江山扶着五爷大口喘气,眼神直愣愣看着倒塌的楼宇,猛地放开五爷腰间的手,连滚带爬直扑向残垣之中,口中嘶喝道:“林少,林少”。五爷被江山突然放开,身形一晃,差点跌倒,一脸韫色,怒骂道:“鬼喊什么,这小白脸且死不了”。

一片尘土残垣之中,霍地传来一声熟悉的嬉笑声:“嘿,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我帅”,一道白衣身形正悠悠然从灰尘之中显了出来,正是一贯优雅的林少。

林少眉语目笑,一手竟然持着一把油伞,一手背在身后。白衣胜雪,闲庭信步,身后漫天灰尘,秋风拂衣,几片树叶袭面而过。美玉少年,不羁如斯夫?

江山一脸喜色冲过去拉住林少左看右看,笑呵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林少咳嗽一声,根本无心理会江山,趁着这迷倒万千少女的出场造型,直走到五爷近前,负在背后的手一展,手中竟是刚才五爷飞跃下楼时碎了一角的蓝袍。林少轻轻一抖蓝袍上的灰尘,蓝袍洁净如初,递将过去。

五爷稍稍犹豫,伸手接过,披于肩上,并不说话。

林少从容淡定,笑道:“五爷,又见面了。子曰:完璧归赵将相和,蓝袍加身手余香。小生......”,江山小心翼翼打断道:“喂,林少,你今天这几句话子都没有曰过”。

五爷耳听林少说话颠三倒四,故作潇洒之态纤毫毕现,顿时面露厌烦之色,转过头去,冷哼不语。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林少一张秀脸立马憋得通红,一手还持着油伞,一手不知道放哪儿好,在身上蹭来蹭去。江山不知道林少为何平日进退有度,一见到五爷就不知所云,眼见两人好像很不对路,立马岔口问道:“林少,你是怎么下来的?”。

林少勉强笑笑,打起精神,指着手中油伞道:“喏,我在顶楼发现了这个,应该是游人拉下的吧。我身子骨轻,轻功也不错,就持着油伞飘落下来了,哈,聪明吧”。

五爷忽而起身,一瘸一拐往外走去,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嗯,贱人就是较轻!”。

林少一脸懵逼站在当场,冷冷的秋风胡乱往脸上拍,手中依旧傻傻地持着那把油伞,宛若一个优雅的智障,对着五爷的背影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江山同情地看了一眼失了智的林少,走过去低声劝道:“林少,别放在心上。五爷是个耿直的汉子,呃,耿直的女子,相处熟了就不会这样了,像我以前,也被她骂得半死”。

“后来呢?”林少眼前一亮。

“后来嘛,被打了个半死”江山拂了拂身上的灰尘,淡淡道。

林少呵呵一笑:“哦,没事了,她不理我也挺好的,呵呵”。

江山见林少释怀笃定,便放下心去。托着下巴对着倒塌的道德楼自言自语道:“奇怪,一般地动之前多有天地异像,昨夜星月满天,今日晴空万里,万物皆常,怎会突发地动,实乃怪异”。

林少摇摇头道:“也不尽然,尤其此次地动之力不强,未见异象也属正常,何况周边山体塌陷也会引发地动,此种地动大多没有天地异像”。

江山闻言颔首:“所言甚是”,又笑道:“林少,你平日眼界宽广,思维缜密,怎么今日和五爷说话时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啊?”。

林少脸上微烫,打了个哈哈,道:“呃,我有交际综合征,遇到生人,就不善言语了”。

江山狐疑道:“你看上去可上去不像这种人啊”。

林少搔头摸耳,又揉揉鼻子,道:“哈哈,我这是间歇性的”。

“哦,间歇性的病”江山恍然:“那可是富贵病啊,一般人都得不了,典云:金陵宝马玉米粉,间歇一病许三生。可是一段千古流芳的美谈”。

林少微微一笑,道:“这种禁典你都知晓?还是少谈为妙,送你一道拆字联:禾口言皆赞,并尸草敝中”。

江山扑哧一乐:“这算什么鬼的拆字联?不过你说的对,禁典还是少谈,不然说不定哪天掌书史没当成,倒先被大理寺请去喝茶了”。

林少打了个响指:“泱泱大国,福运当首。江山兄大有和谐福”。

江山吹了下灰尘:“汉唐盛世,福运当空。林少侠大有爱国福”。

两人眼神前望,片刻之前还巍峨庄严的道德楼,轻微的一场地动,便如华丽的七宝楼台,散成一地碎片。楼前的大汉早已不知去向,楼去人空,不仅人空了,连捐款箱也是空的——砸成木片的捐款箱静静地躺在那儿,里面一文钱也没有了。

林少笑笑:“看来这位仁兄也大有敬业福,如此危急关头,竟然不顾自身性命,保护住了人民财产的安全”

江山一贯的淡然:“嗯,也许吧。我向来不惮以最美的善意揣测他人”。

林少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我发现你道貌岸然的样子很有岳先生年轻时的风韵”

“华山派岳先生嘛,年轻时也是极好的”江山毫不以为意,说完转身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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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了广场,出了长廊,路上已然人声鼎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兜搭点指,脸上一半慌张一半奇趣,兴奋的孩童在大人腿脚之间钻来钻去,一旦稍跑远一点就被大声呵斥回来。

危险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并一定意味着惶恐和惊惧,一成的危险,九成的安全,带给人们的往往是好奇和兴奋,并可以围绕它展开大段的话题和八卦,以备茶语闲谈和炫耀阅历之资;五成的危险,五成的安全,这是属于冒险家的领域,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掷下一粒骰子,与天地对赌,洒然之情已然超越生与死的束缚;九成的危险,一成的安全,也就是传说中的九死一生,悖人事而处,逆天地而行,倒乾坤而就,则非绝境者或大自愿者所能面对之。

林少和江山四下观瞧,只见各处房屋大多安稳无忧,只有一些碎瓦和摆放之物被震落在地,树木更是毫无震塌之势,依旧郁郁葱葱,矗立在道路两旁。显然地动之力极其有限,想来若非那道德楼高高在上,外雄内朽,也不会崩如山倒,一溃百丈。——世间之事尽是如此微妙,当你居高临下,俯视一切渺如蝼蚁的众人时,你也许不会想到,风起云动之际,蝼蚁伏地可靠,而高处,唯有不胜寒尔。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这种地动多半是附近山体坍塌引起的,不会有余力再发地动”林少拍拍江山肩膀:“我先回了,人一闲肚子饿得也快,嘿,不知道老郭那边晚饭做好没?”

却见江山眼神飘远,直盯西边的龙眠山脉,面上一片恍惚不定,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现在应该不在家中”,低下头来,声若蚊蝇自语道:“四年了,又是秋日,又是地动,或许,又是那山”

林少听着江山叽歪自语,好笑道:“你这算命带念咒是吗?”。江山抬起头也笑笑:“走吧,先去郭芒家中看看”,神色中却殊无笑意。

走过虎扑轩时,江山从抽屉里抓了满满一把铜板搁进兜里,也无心理会震落在地的门板和一地纸笔,便并着林少,大步向郭芒小破屋方向走去。

地动这么一闹腾,古城万人空巷,街头吵吵嚷嚷乱成一团,有大放厥词者,有神棍预言者,有默默祈祷者,人世百态,不一而同。两人途经夜市路口时,本就喧嚣的门市更是人头攒动,被挤地水泄不通,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林少看地口呆目瞪,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江山摇摇头:“抢米,抢粮,还有抢盐。四年前,古城也发生过一次轻微地动,众人担心灾后有疫,大肆抢盐,据说盐可以防止瘟疫。”

“没文化害死人啊”林少眼角抽搐,余光无意中瞅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叶老鬼,正沉着脸在盐铺前维持秩序,当下指着叶老鬼笑道:“你看,还是有明白人,叶刀头爱岗敬业,不信谣不传谣不抢盐,虽出身市井之微薄,然大有炎黄子孙之风度”

“哦,他不用抢,四年前抢的盐还没吃完呢”江山淡淡答道。

“呃...嗯...真他娘大有盐荒子孙之风度”林少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猛听闹市中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雷家米铺的红米和小米开抢啦!”,这下可彻底乱了套,颤颤巍巍的大爷大娘们迈着矫健的步伐将柔弱的大姑娘、壮硕的小伙子、拖着鼻涕的小屁孩们挤地哭爹叫娘,直杀入米铺售口,甚至有人骑在黄牛背上排开人群去抢小米,这场面,看地林少心惊胆战,暗道瞧瞧人家这士气,拉一支队伍去平天城,分分钟灭了贪狼国嚣张气焰。

人群中有人从兜里挤落出一袋白盐,江山好心喊了一声:“喂,兄台,你盐掉了”,那人回头看看江山,骂道:“去你大爷的,你才阉掉了呢”。看着一脸楞然的江山,林少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山环顾着地动之后几无破坏的古城和面目全非的古城之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仿佛在眼前都渐渐模糊起来,直至融合到一处,再也分辨不出彼此。一种似曾相识的灼热感涌入心口,江山忍不住俯下身去,大口地呼吸着异常稀薄的空气。地上几支梅兰花朵被踩地泥泞不堪、萎枯若泣,江山拾起花朵,卷起衣襟小心擦了擦,轻轻吟道:“梅兰花萎处,黄牛背上高。若为小米故,万物皆可抛”。

林少摸摸鼻子,苦笑道:“大哥,你不是要玩葬花这俗套吧?”

江山呆呆地望着手里的花朵,轻声道:“如若可以,我只愿她们在这喧嚣的尘世中能存活下来,便已足矣”,说完,不知为何心头又是一痛,便欲流下泪来。

林少从未见过如此多愁善感的男子,不,准备来说,连这样的女子也未曾见过。毕竟,江湖的风刀霜剑,曾湮灭了多少热血,消尽了多少愁思,卷落了多少繁华,天涯回望,只剩一柄孤刃,一弯残月,在一场秋雨之后,咽下一颗冰冷破碎的心,继续漠然前行。

这样的书呆子,江湖上是没有的,也不会属于江湖。

林少也善感,但并不多愁;李慢慢则永远苦着一张脸,多愁,但不善感;郭芒呢,他既不多愁,也不善感,所以——只有他活着像猪一样的快乐——当然,前提是子非猪,焉知猪之乐与不乐。

“这是怎样的一个尘世啊?”江山抬头,问道。

“一个千疮百孔的尘世吧”林少低头,答道。

“那它会好起来吗?”江山眼神中带着期盼。

“会的!”林少拍了拍江山孱弱的肩膀:“因为,始终有人为它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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