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卫国寺一行归来后,姜念菡很是过了几天舒坦日子,芸娘忙着照顾宝儿无暇找茬,被捏住了把柄的刘妈妈又被她以年老体衰为由直接送回家养老,那该死的系统也好几日没有滴滴作响给她下任务。
每日除了吃吃喝喝,便是练功睡觉,虽说过得闲散,但这才是她心里头将军府小姐该有的富贵日子。
“小姐,您快些把这身儿短打收起来吧!老夫人要回来啦!”
这一日,姜念菡起了个大早,特意换了身小厮才穿的褐衣短打,操起木棍正要练起来,就见着碧桃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跑进来,头上的银簪子歪斜斜挂在鬓间也不自知。
“老夫人?”
她自来了将军府,便不知府中还有什么长辈,此刻碧桃刚一提起,系统便立刻激活,向她发送了这位老夫人的全部资料。
原来,所谓老夫人并不是姜承林和姜承汶的生母,而是老将军生前的一个妾室。因姜承林和姜承汶的父母皆早逝,府中不能没个长辈作主,这出身低微的妾室便捡了个漏儿,被尊为了老夫人。
表面上看,老夫人不是这两兄弟的生母,对大房二房都不甚亲密,但实际上,二房因有个独子宝儿,大房却无男嗣,老夫人疼孙子疼得紧,便爱屋及乌地把一颗心全偏到了二房去。
老夫人身子不好,严冬时往往有三两个月都不在京城,要去江南温暖之地过冬,所以姜念菡还不曾见过她。
碧桃见她立在原地不语,更是急了,推着她往内室走:“小姐,快着些梳妆打扮吧,老夫人那脾气,若是你请安再慢些,可没好果子吃!”
小小一个妾室,竟能摆这么大的谱?姜念菡心中纳罕,可见,这位老夫人也颇有一番手段。
既然是要见长辈,她须得庄重一些,将那些明快颜色和活泼的样式全都抛在一边,选了件莲青色镶金边的广袖长裙,嘴唇上抹了些正红的胭脂,又散开束在头顶的马尾,重新挽做一个蓬云髻,边上以红宝石发钗点缀,以压住那一身略显沉闷得颜色。
打扮完了,再往镜中一看,原先她这张脸蛋生得略带娇媚,包裹在这身衣裳里头显得有些违和,但好在她身材高挑丰满,竟将这庄重大气的莲青色撑了起来,端方又颇有几分随适风情,连碧桃看了都啧啧称奇。
“咱们家二小姐,生来就是做王妃的材料。”碧桃笑道。
“就你嘴甜——等等,咱们这会儿,估计已经迟了,我怕那老夫人拿这事儿摆谱,碧桃,你找样东西出来,咱们带上以防万一。”
一路上,姜念菡不由得再次暗中赞叹这位老夫人的手段。
若是想知一位夫人的身份地位,便看她府中的下人就可。平日里那些闲散惯了的下人,今日也都屏息以待,从她的院子到大堂,四处都清扫得光可鉴人,就连时常见着的在府中乱窜叼食的野猫也不见了踪影。
可见,这位老夫人威严非凡,治家手段不同寻常。
“二小姐到了。”走至门口,一个脸生的丫头笑着欠身,随后向里头通传了一声,而后打起了帘子。
姜念菡微微抿着唇角,只点头答礼,而后轻移步子走进了大堂。
老夫人端坐在大堂正中,怀中抱着宝儿逗弄。远观起来,不过是位十分寻常的贵妇人,满头的珠翠轻晃之下泠叮作响,妆容齐整不说,那手腕子上晃荡的翡翠镯子,枯瘦手指上的碧玉大扳指,耳垂上坠着的白亮的珍珠耳环,说是通身富贵也不为过。
“你缘何又来迟了?我瞧这府中的女儿们,偏你最乖僻,好好的女儿家非要去习武,你父亲惯着你,我却瞧你越发地恃宠而骄了!今日我回府,一个个都来请安,唯你来迟了,怎么如此地不懂规矩?!芸娘,你说我该如何罚她?”
她还未与老夫人对上目光,便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
再环视周围,果然,府中的女眷都在,芸娘坐在主位身边,显然是最得老夫人欢心的媳妇,而荆珏就坐得远了些,再下首才是姜柳儿、姜兰芷以及戴着面纱的姜念薇。
若是从前的姜念菡,被老夫人这一个下马威,怕是会当场吓得口不择言,亦或是羞愤地哭出声来。
可十五个世界,什么样的上位者她没见过?便是太后,她也曾当堂对峙过,又怎会怕一个小小的将军府妾室?
姜念菡与老夫人对视着,暂且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着。
光是观面相,这位老夫人看着高贵雍容,实则眉眼之间的精光暴露无遗,再看她喝茶时小指翘起的动作,言谈间高挑的眉尾与眼角,平日在家也满身满头的珠翠首饰,沉甸甸得生怕人瞧不出她家的富贵,市井之气便悄悄儿地弥漫开来。
再看她这排位坐序,大房夫人反而屈居于二房之下,大房女儿来迟,却问二房夫人如何处置,偏心偏得连长幼规矩都不顾,绝非世家大族养出的闺秀。
出身低微,却能在将军府为老称尊,不知她究竟有些什么手段。
“祖母说得是。”她垂下眉眼,顺着老夫人的话道,“今日我来迟了,但若论赏罚,大房的事,终归还是交给大房管为好,我做错了,应当由母亲来罚,为何要给婶娘添麻烦?”
“你还敢顶嘴了?”老夫人心中微讶,没想到姜念菡会如此对应。
她平日里偏心二房,对大房的几个最看不惯。姜念薇自毁了容,安安静静的倒还好些,偏这个姜念菡,憨痴不说,更是要夺了姜柳儿与姜兰芷的晋王妃之位,这怎能容她?
姜念菡头垂得更低,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口中却分毫不让人:“菡儿不敢。今日我来迟,也是有些缘由的,前些时候在卫国寺,宝儿惊风,回府后我要去探望,不知为何婶娘不许,知道今日老夫人回府,我便连夜绣了个平安符,想给宝儿戴上保保平安,熬了一夜,清晨才睡,故此来迟了。”
她以眼色示意碧桃将袖中崭新的平安符呈上去,果然,这一着,不仅芸娘没话说,老夫人也哑口无言。
平安符自然不是她绣的,只是她早已料想到,老夫人会拿她请安迟了作文章,临行前叮嘱碧桃随意找个新作的小物件带上,也好有个借口。
芸娘不许她探望宝儿,原本就是存了防她的心思,她熬夜亲绣并送上平安符,更显得芸娘小人之心度了她君子之腹,任是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老夫人绷着脸不语,她也不客气,吩咐下人搬了个绣凳坐在了姜念薇的身边。
“你呀,可真是胆大,她训你什么,你听着便是了,顶嘴做什么?”姜念薇把手放在她的膝头,担忧地低声道。
姜念薇却微微一笑不答话,眸光只循着那老夫人的一举一动。
“前些日子,我听说晋太妃来过咱们府上相看,竟被些不懂事的给搅黄了。可这婚约是当日老晋王还在时定下的,我想着,趁着今日我回府,便邀了太妃与晋王再来相看一次,也算是给人家一个交代,早点把事儿定下来。”
此话一出,满室的人神色各异。
姜柳儿自然是有些怨毒的,她与许云良的事虽然在芸娘的强压之下没有传出府去,但到底是名声不好了,芸娘与老夫人再有心也不会把王妃的位子留给她做。
而姜兰芷绷着脸蛋儿,手指头抓着裙边,显然在克制心头的悸动与羞涩——姜柳儿倒了,岂不就是她也有了机会?老夫人一向疼爱二房,今日有她作主,此事大半是成了。
“也是,今日父亲不在,方便祖母办事啊。”姜念菡则看似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引来了老夫人的怒视。
这些日子边防有些吃紧,姜承林被圣上派去边关,这原本是常有的事,但趁着爱女如命的姜承林不在的时候与晋王府谈婚约之事,大房唯一能作主的荆珏又懦弱不管事,老夫人的意图昭然若揭。
此话一出,满室寂然,只有老夫人起伏不止的喘气声。
她原本可以不说这句,作出更乖顺的模样,但她不想。
不管经历多少次,她姜念菡从来都是这个性子,遇强则强,若是你的气焰弱下一些,旁人便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辱你——无论是哪个世界,都是如此。
何况,老夫人不过是在将军府里有些手腕罢了,一个空有威风没有深厚背景的女人,有何可惧?姜念菡就是要激怒她,一点一点地,将她那装模作样的威严和气派一点一点蚕食殆尽,让她露出原本的、最不堪的姿态来。
老夫人兴许是怒极反笑,平复下来后道:“菡儿,你去厨房瞧瞧,晋太妃他们快到了,我吩咐厨房备了些好茶饭,你去看着他们做,省得那些下人笨手笨脚,不知道如何招待贵客。柳儿和兰芷稍稍打扮一下,随我去见客。”
将她支到后厨?
姜念菡抬首,却在姜念薇面纱掩映下的面上看到了担忧的神色。
晋王府再次相看,老夫人却叫她去厨房,名义上是让她看着下人,实则还是想打发她出去——换言之,晋王妃的位子,根本就不会给她机会!
她脑中的系统忽然响起了警示音,姜念菡知道,自己必须想个法子,否则,失去了这次机会,姜承林一时半会回不来,几个月的功夫,足够老夫人将二房扶持起来,把晋王妃的位子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