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告一段落后，大地一片昏暗。头顶上的一弯冷月，不时被流动的浓云掩蔽，显得昏暗模糊，其明灭不断地光辉自然难以照清地面的一切。
几十分钟前万鸟的嘶鸣，适才众人激烈的争吵，无情的搏杀，此刻早已烟消云散。世界陷入难得的寂静后，我反而还有些不能适应。
回望港口，灯火通明的城市如同黑暗中的一座孤岛。定睛一看，却见一条“大火蛇”探出城门，正向这里延伸。看来城里的军队，终于“恰到好处”地出动了，还打着火把，兴师动众。
倘若他们之前是因为畏惧魔鸟的声势、担心巨大的伤亡才龟缩城中，那我绝对不会掩饰自己对他们的鄙夷。是因为自己怀抱着战斗到底的信念，就无法容忍他人的逃避吗？
“用我帮你把头盔取下来吗？”尼克左手托住奥沙的腰部，右手握住她的手腕。双手交叠处悄然浮出片片蓝光，似是在向她输入自己的魔力，以一种相对柔和的方式。
水生木，脑中显现出相应的原理。这两种魔力有相生的关系。那么这样做可能具有一定的治疗效果。
“不……用。”奥莎精神为之一振，颤巍巍地强支起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战斧，结果很快再次跪倒在地上。沉重的装甲压在冰雀的尸首上，弄出骨折时扭曲的脆响。
“别，别，别接近我……”她轻轻向后面摆了摆手，阻止我们前去照料。随后，就那样背对着我们，用双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看上去，是不想让我们看到自己的相貌吗？
长长的黑发顿时如波浪般倾泻到背上，在冰冷的月光微微映出一片柔润的淡银色。她随手把重盔一掷，喘着粗气，把右手伸入怀中四处摸索着。很快从怀中摸出个小布袋样的物品，又从里面倒出了些神秘塞到嘴里。身体微微晃动了几下后，随即恢复了战斗时的稳定。
这是，在嗑药吗？她身体的不适似乎可以通过某种药丸来终止，这么说，刚才一直是忍着病痛在坚持着战斗吗？挺不容易的。
“希望你信守诺言。”冷冷地地丢给了尼克一句话后，她伸手在身边摸索了几下，捡起厚盔套回头上，连头发也没收进去，就这样拖着巨斧扬长而去。她穿的盔甲本来颜色就深，这么一走，身影很快就融入这片黑夜。
“多，多谢了！”被她怪异的行为惊呆了，足足过了好几秒，我才想起向她道谢，但完全不知道她能否听到。自始至终，她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对我们说。
或许，她并不是为了听到我们的谢语才出手相助的吧。可纵观她出现后的种种行为，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印象中，疑团重重的人物，再度增加了一名。
尼克没有马上离开，一会儿回头看看赶来的军队，一会儿又面带尴尬地瞧着我们，颇有点进退维谷的样子。
“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什么悲伤、悲剧，到底是什么啊？干嘛什么都不说清楚就随便动手啊！”我最先打破了这片沉默，开始宣泄自己的不满。当然，如果他能认真回答的话，我顺便也想套出对自己而言很关键的情报。
“抱歉，刚才我看见那种景况，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果然还是在逃避最关键的问题，遮遮掩掩地想用道歉的话语来蒙混过关。
“那些长舌冰雀呢？那两个，那两个败类又是怎么回事？”拉格纳尔怒气冲冲地问道。剑眉冷竖，棕发下的黑眼炯炯有神，直视对方的面孔。他也挨了这家伙一掌，在地上睡了不短的时间。生气当然是在所难免的吧。
但他问完后，又赶紧补充了几句话：“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但阁下后来的行为实在是有辱骑士之名。”
被他追杀了好几次，我差点忘了自己开始也被这人解过毒的事实，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自己现在恐怕也是无数尸体中的一员了。但他后来又变得神经兮兮，一度想要置我于死地……感谢的话，真是难以启齿。
“这个……嘛，唉，其实……”变得与刚才的口若悬河截然不同。一旦涉及到核心秘密，他一下子就成了个结巴。可他越是这样隐瞒，我们就越想知晓这件事情后面的黑幕。
“尼克大人！既然你是最高等的骑士！那么就请更不要忘记了身为骑士的荣誉，诚实也是骑士的美德之一！更何况我还是你的同僚啊！”
“呃，嘛，我，这个，那个……啊，嗯，嘛，额……”
“人命关天，你知道什么却隐匿于心的话，我们就可能放过罪魁祸首，放过罪魁祸首的话，今天这种惨剧就可能重演！到时候恐怕送命的就不止区区一百人了！”
“额，嘛，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可是，可是我……这件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你是在担心什么吗？不，大人，绝不能畏惧，真正的骑士是必须永远勇敢的！只要向邪恶屈服了一次，就绝对会屈服第二次，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请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大人，如果你一个人解决不了，我们会一起想办法帮你的！但你绝不能愧对自己的内心啊！”
“额，你，你叫什么呢？我还不知道，瞧！救你们的人快到了……”
“我叫拉格纳尔，是雪天鹅帝国克朗特家族的。大人，请不要转移话题，在下所说的一切，都没有违反教皇陛下的圣谕，所以请你务必坦白自己知晓的一切……”
拉格纳尔虽然用了一些敬辞，可语气却是越来越咄咄逼人。看上去是在跟上级说话，结果用“你”这种称谓的次数居然一点都不少。那么，他平时多半不是一个尊敬上级的人。
还有，他实力显然远不及对方，可看上去还真没想过激怒对方的下场……而被弄得哭笑不得，完全没有一点“上级”的样子的尼克，倒也不是个坏脾气的人。甚至，可以说，还有那么一点，软弱吗？
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目睹了教会人员的种种丑态，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什么教会实在是，荒诞、可笑，太可笑了……
“刚才，那两个人，嗯，就是那两个什么大天鹅圣堂骑士，只有开始时的一击算是用的纯武技，”一边听着耿直的拉格纳尔逼问自己的上司，司马幽一边开始向我讲解起了不久前奥莎和尼克对战的情况。
“是啊！后面的招数，你也看到了，根本没有武器作为魔力的载体，真的像是魔法师在施放法术呢！”我暂时又把兴趣转移到了这个话题上。
“其实从原理上来说，那就是魔法师使用魔力的方式。只不过那些人偏偏要照顾自己的面子，硬是要说那跟魔法不同。呼，看来我的认知也有问题呢！或许各种道路，确实是殊途同归吧！”司马幽看来从施用大型法术的副作用中恢复了过来，语气逐渐变得轻松。
“那么魔力量又是怎么一回事？”谈到这个话题，我一下又想起了之前两个同样疯疯癫癫的火法师的话语。似乎是说我们魔力量近十万什么的吧？
“嗯，顾名思义，魔力量就是指一名魔师身体能够储存的最大魔力，是衡量一名魔师战斗力的重要标准之一。教会有能粗略测量魔力量的仪器，而人自己也只能大概感受魔力量的多少，想要相当精确地测出这个值，并不容易，也没有必要。而且……”司马幽说了一大串话后，偏着头思索了一下，才接着说了下去。
“根据一般标准，对在战场上作用相近的魔法师的战士而言，法师应该具有更多的魔力。所以战士的魔力量在三万以上才算高手，法师，一般要在十万以上。但魔力并不是判定战力的唯一标准，技巧、效率、施放速率等因素，也是重要的依据，以后有机会再详谈吧！所以也不能看到魔力量多的人就自动把他们定义为强者，这种事情没那么简单……”
“哦，原来如此。”附和了一声，在脑中回忆自己今天的战斗表现。恐怕由于失忆的影响，现在的自己只是空有不菲的魔力量，却难以得心应手地使用。
看着城中出现的大队人马驰到眼前。不仅是肉体，连心中也忽然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疲惫感。
累，好累，这一天实在是太漫长，太惊悚了。虽然自己迫切需要掌握相当多的知识，可这第一天，从早到晚，就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疑问基本上没有解决，反倒有急剧增加的趋势。这样活着，真的太累了。而且，今天还可能没到尽头……
当先抵达的是一群跨着各色战马的骑手，大部分人披着深灰的皮甲，一手持兵器，一手举火把，貌似是普通士兵。有几名全身着铁甲，披上战袍的将官被簇拥在中间。
“这等惨状……”一名披着金袍，下巴飘着长须的中年将领似乎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捋着胡子的手在半空中定格，就那样粘在自己的胡须上。
“诸位大人，在下……”尼克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甩开了拉格纳尔，从怀中摸出一块牌子，似乎想要上前发言。
“你给我站住！”一名绿袍将军忽然拔出腰间宝剑，直接指向尼克的面部，“弓箭手准备！不要放松警惕！”
“哈？什么？”尼克呆了一下，终于还是知趣地停下了脚步，“我懂了，我就站在这里吧！这位小将军当真负责，今后一定……”
“不要多嘴！”绿袍小将依旧铁青着脸，挥剑指挥着手下快速行动。
只见骑兵背后一下子冒出大群灰衣弓箭手，他们快速跑动着，很快就把我们几个围在一个圈子里。尔后张弓搭箭，小心翼翼地对准了我们。
呵，真是了不起啊！看到魔鸟来袭，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躲在城墙后面发抖。现在魔物被除掉了，一下子就气焰嚣张地冲出来，反把好人当成目标来欺负了？
握紧了拳头，头脑发热，忍不住想要上前发泄自己的怒火，指着那些将军的鼻子一顿臭骂。
“别冲动！”司马幽赶紧抓住了我的手，一股淡薄的魔力当即缓缓注入了我的身体，安宁的感觉，立即从手腕开始，向全身各处扩散。
算了，也许这是正常的防卫措施吗？如果贸然开口，有可能当场就会被万箭穿心……
“混蛋！在干什么？快！快把弓放下！”情况并没有陷入僵持，一名红袍将官突然飞马冲入圈子，看了一下尼克后，立刻翻身下马，同时高声喝止了众弓箭手。
“哟！陶将军！你连太子殿下的贵客都要提防啊！人人都长了一双眼睛，可有些人啊！这眼神就是不好，在他面前放一块金子，他硬是当石头给踢开了。当然，也不能怪这些家伙啊！谁让他们没有福分，投胎投不到人家里，倒投进看门狗的窝里了，除了看门咬人，什么都不会！”红袍将军瞪着那名绿袍将军，阴阳怪气地侮辱了对方好几句，用语极其难听，竟是丝毫没有给对方留情面的打算。
虽然不大喜欢那个下令瞄准我们的军官，但我对这种出言不逊、恶语伤人的家伙，也没有什么好感。
“马无善……你这人如其名的臭混蛋！你才是条狗！你以为你在太子手下当狗当惯了，就可以随随便便跑到其他人头上拉屎撒尿？”姓陶的将军顿时勃然大怒，掣剑在手，指着红袍将军一阵怒骂，“给我看清楚这是哪里！这特么不是你的狗窝！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你这种贱货，杀了还是为民除害！我看你们勾搭的那些什么教会的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居然起这种名字……马无善想必也做好了不一般的觉悟吧。
弓手们也大多调转箭头，指向了马无善，但他不以为意，当即仰天大笑数声，得意洋洋道：“姓陶的！你也休要打着以命换命的破主意了！你以为太子殿下不知道你的饲主在搞什么鬼吗？按我说，就要防微杜渐，早点把你们给灭了。可跟殿下作对的蠢王实在不少，你的烂主人还可以派上点用场，所以你们的脑袋，哼哼，才暂时寄存在脖子上……还有，你不是这里的主将吧？”
言下之意，就是说如果在这里杀了他，那个什么太子就可以趁机报复，把他们这一派势力全灭掉。
想起来了，铁兰帝国实行的是分封制。偌大一个帝国，居然分了不少地方让各皇室成员统治，军队也竟然可以让各位王爷自行招募。似乎能够统治一个地区的亲王，除了要使用王室的铁兰花纹章外，还可以另选一种花作为自己王权的象征。
而现在我们所处的是……一时难以想起。但完全没关系，这种事情很快可以打听到的。
绿袍将军当场就噤若寒蝉，不再搭话，只是用苦大仇深的眼睛盯着马无善。金袍将军，也就是所谓的主将，趁机出来当起了和事佬：“诸位皆是为帝国效力，何必相互争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诸王可有共同的敌人，切莫自乱阵脚啊！这事就此为止，二位将军，可要尽释前嫌呐！”
“还是刘大人说的是！”马无善向那人一抱拳，随即转头，又向尼克抱拳行礼。尼克把右拳放在左胸前，微微躬身，算是还礼。
“骑士大人，请问今天的行动……”马无善随后开始谨慎地询问起了什么。
“嘛，因为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人，所以计划或多或少受了些影响，实验没有达到预定效果，不过……”尼克看上去有些怏怏不乐，回答时也是无精打采，眼睛却瞟向奥莎离去的方向。
“那么，保密起见，除了那个你们教会的骑士……一个个地……把这些……意料之外的人……”越来越阴冷的话音尚未落下，马无善忽然脚下生风，身形飞转，右手一扬，我便看见一枚鲜红的锐标飞向我心口。
这是要杀人灭口吗？不详的预感一下变为现实，眼看暗器如闪电般疾速刺来，感觉自己根本来不及闪避！惊惶之余，我急中生智，当场将体内大量魔力集中到前胸，双手也凝起魔力，护在心口之前。
残破的鳞片，似乎因为吸收了大量魔力而散发出明亮的黄光，我暗暗祈祷它们可以具有强大的防御力。
“不行！！！我又不是说他……”尼克的阻止声还未落下，自己便觉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双手掌，左胸随即一震，身子早已凌空后飞。一片红芒在眼前弥漫而又迅速消散，一切视觉又重归于黑暗，思维霎时陷入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