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四分已久,朝局动荡,百姓疾苦,唯有九州同主以解天下之困。武帝十子,有三子封晋,承上之志,担下之福,于建武二十出征北上,与乌托交战,胜。同年七月,转战西南,重创南国于朱陵,史称“朱陵之战”。
然杀敌一千,自损五百。三月出征之四十万兵士,至十月回京,已难及十之二三,余皆血洒战场,旧毡裹尸而葬。
正有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醉难醉,心亦还。
——《霖国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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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来年开春。
四更刚及,晋王府内还是一片静寂祥和,只得偶尔的几声鸡鸣在暗夜中点缀。
主院。
墨昀壑已经起身,从置衣处找来朝服,轻手轻脚准备换上。
不料床上的人还是惊醒了。
华霜揉揉惺忪的眼睛,掀开身上的被子,还处在迷迷糊糊之中也蹬上鞋下床。
她走到墨昀壑面前,替他更上朝服,而后带他坐在椅子上,拿起木梳开始替他绾发。
“不是跟你说叫我起床?每次都是这样?”她埋怨道。
墨昀壑手搭上她的腰,故意地轻摩挲了两下,然后带着点委屈的意味道:“为夫这不是想让夫人多睡一会儿,谁让你昨晚那么辛苦?”
华霜懒得理他。以前他说出这些暗带挑?逗的话语出来时,她总是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但长久之后,对这类言语,她已经有了免疫抗体。于是面不改色地继给他束上发冠。
外面余昇提醒了声,道是上朝的时间已到,王爷该起轿前往宫中了。
墨昀壑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鼻子一哼,没吭声,还是华霜替他应了一句。最后草草将他的发髻束好之后,华霜一拍他的肩膀,颇有成就的说:“能把头发绾得这么有艺术性的人能有几个,啧啧,晋王爷,你是身在福中别不知福啊。”
每次她给他绾完发都会抒发类似的一通感概,惹得墨昀壑直抚额叹息,不让她跟着起床的很大部分原因都是缘于此,为了免于某人的荼毒。
不过他依旧很给面儿地竖起大拇指:“夫人巧,夫人棒,夫人绾发无人及。”
“当然。”华霜得意地点点下巴。
余昇急得又低唤了一声。
华霜知不能再耽搁,于是将他拉起身,顺带又整了整他衣领的皱褶处,从头到脚环视一眼之后,利落地把他给推离房间。
“王爷慢走。”她一鞠躬。
墨昀壑俊朗的面容满是傲娇,跟大爷似的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后面余昇忙跟上。
只不过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发现华霜还站在远处,静静地看向他。他眉头一皱,忙又走了回去,展臂将她拥入怀中。
“天还冷着,怎么不赶紧进屋?”他似不悦道,手臂却更紧了些。
华霜鼻子深吸了几口,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淡笑着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墨昀壑全身一僵,许久他才又说:“如兰那边……今日下朝后,我想去探望一下,毕竟……”
华霜突然推开他的怀抱,清晨的冷风一吹,便抱紧双臂,看向他,很平静。
墨昀壑突觉一阵烦躁:“若是你不愿,也就罢了。”
她却突然笑开,甚至有些前仰后合:“堂堂的晋王爷何时也变得这么胆小了?我逗你玩儿的。付小姐那边确是需要人帮衬着,我去不合适,可不得你多辛苦。放心放心,快去上朝,其他事情都有我在。”
墨昀壑的眼睛幽深,似乎在考量她话语的真实。
终于,他说:“我相信你。阮阮。”
阮阮。他这样叫她。
她一顿,也回他:“阿墨。”
这次墨昀壑真正走后,华霜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回到屋中,点燃的蜡烛还未燃到一半,跳动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
她在榻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从梳妆的抽屉中翻出一件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
“第四十六天。”
她说。
——
大殿之上皇帝盛怒,一把将手中的布绢从高座挥下。
“乌托此等蛮夷竟如此嚣张!”阮国公手中拿着北境传来的战报,面色沉肃。
其他人还未表态,只是神色都有些紧张。
墨昀阡想说些什么,但教墨昀壑一把拉住。
太子看四周无人出声,于是整整心神,出列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此次决不可再姑息,应趁此机会给乌托王一沉重打击,方能让他们自此真正收敛。”
皇帝似是将怒气压抑住,问:“如何给以沉重打击?”
太子心下一喜,皇帝可好久没有认真听过他的意见,这次一定要一雪前耻。
“回父皇,听闻乌托王有一貌美的女儿,我朝可以先向其求亲,待这乌托公主嫁来之后,以其为人质要挟乌托王,让他放弃再对我国北境进行骚?扰抢掠。如此便可保我国土安顿无乱。”他勾唇自信道。
皇帝没有立刻答话,似乎正在思考他这话的可行性。只是暗处,墨昀壑已经微一阖眼轻摇了摇头。
殿下的其他朝臣也在等待皇帝的反应。
终于,皇帝慢慢站起,从高座侧旁的玉阶缓缓步下,站定到太子之前。
“太子。”他轻声唤道。
“儿臣在。”太子笑意更深。
“啪——”
一声惊响之后,周围一片死寂,只有皇帝的咆哮响彻在每个角落之中。
“你身为堂堂霖国太子,竟整日想此投机取巧、不入流的招数,日后要如何治国,如何造福百姓?!朕给了你多少次机会,你居然还如此不长进!要让朕如何再能忍?!你给朕滚,滚!”
太子面色惨白如纸,怔愣愣地看向狂怒中的皇帝,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反应过来后,他张口想为自己申诉,却教身旁太子派一人拉住,眼神示意他现在莫要再触怒皇帝。
待太子跌撞着走出大殿之后,皇帝才狠狠吐出一口气,似乎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众人依旧不敢多言,现在也没有人敢替太子说话。
许久,皇帝自己像是恢复过来,重新走上台阶,背对着重臣。
“老三,你的看法如何?”
皇帝声音低沉厚重地传来。
墨昀壑稍顿一下,而后步出官列,微微躬身道:“父皇,这乌托屡屡进犯,连去年兵败也未能完全阻止他们,此次卷土重来,甚至还变本加厉侵袭我北境以南数十里的地方。儿臣认为,若此次再不能给其以实质性的重创,实在是无法预料将来会如何。且太子所说……并不是完全无理,只是在此种情况下较为欠妥。”
此话一出,还未见皇帝如何,底下各官员已经暗自思量起来。其中有赞同,有惊诧,也有顾虑。
墨昀壑培植的一派党羽自是万分支持,而惊诧的,莫过是太子一党,这晋王与太子素来不和,几次甚至还交恶,他怎么会替太子说话?
但这毕竟都是朝官所想,真正做决定的,还是皇帝。
皇帝听后,轻轻转动了一下右手的扳指,然后转过身,看向墨昀壑。
“你心中真是如此想?”
“父皇明鉴,绝对无一丝隐瞒。”
气氛静置了片刻,皇帝的笑声再次打破了沉默。
“好啊,好!壑儿,你说的有理,有理,哈哈……”
对于刚才还盛怒万分的皇帝此刻却开怀而笑的突兀举动,大臣们除了干笑着陪两声,其他的还真不能多说。毕竟这是皇帝,人家爱笑爱骂,到哪儿也轮不到他们操心不是。
只是在退朝之后,跟墨昀壑道贺之人又多了不少。
无非是晋王明事理,心怀广,尔尔。不过最重要的是:皇帝任命墨昀壑为定远大将军,集结朝内外四十万大军,不日即出发前往北境,誓将乌托赶出霖国疆土!
墨昀阡在所有人散去后,紧绷着脸问道:“三哥,你在朝堂之上为何要维护太子?”
他不高兴也是自然的,太子与他的恩怨,自小开始,从未消除,但今日墨昀壑却公然地替太子开脱,这让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气。
他的心思墨昀壑又怎会不知,只是他没有刻意地去解释什么,只说:“六弟,你恨太子吗?”
墨昀阡一震。恨……他真的恨太子吗?
见他没答,墨昀壑继续说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嫌恶,那你大可不必为了今日之事心生芥蒂,我不是帮他。但若是你恨他,就更不必担心,因为,迟早我会让他永远消失在你的面前。”
说罢他跨开步走在前方,墨昀阡则怔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三哥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方才他的语气,他的眼神,都让他觉得好陌生。
三哥对他好,他深知,但以往心安理得接受关护的他,此刻却陡然生出一丝……后怕。
许久,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然后嗤笑一声,赶紧跟上去。
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
他竟不相信自己的三哥?
世上的人他都可以不相信,但三哥绝对不行。
他是他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