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和霖国不同。他们发动战争的目的,本就是掠夺粮财。若是连这点好处也失去了,那就算给了他们再多的城池,又有什么用呢?”
“那乌托为什么这时发起攻击。按照王爷所说,他们应该等到两天后补给到了,再下令出兵。”
“因为……他们等不及了。”墨昀壑环视周围一眼,眼神认真坚定,让人莫名地感到信任,“本王派去的探子被撒伊度发现,以他的智谋,必会忖度到我们已经知晓岷城的秘密。这样,他再等下去对自己绝无好处,于是便主动出击。”
“所以乌军才不要命地攻城?”
“没错,与其到时被动出战,现在说不定还能占到先机。”
阮国公看着部将们用若有所思又带着敬意的眼光注视着墨昀壑,嘴角不察地一勾,而后说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乌托攻进平城。接下来,我们打的是场消耗战。都给我打起精神!”
“是!”底下气势如虹。
墨昀壑没有再看他们,他的眼睛穿过了帐子,穿出了平城,定在一群神情尖锐的士兵前。他们的眸子闪烁着对猎物一般志在必得的光芒,从随身带的干粮袋里拿出点东西塞进嘴里,而后把袋子狠狠摔在一旁。今晚之后,他们都坚信,不需要再这样过下去,最好最美味的东西,都会呈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唯一的选择唯一的出路,就是竭尽全力孤注一掷。
真正的决战,并没有结束,反而即将开始。
*
史学家后来评说这一场战役时,用了三个词形容,持久,惨烈,还有……逆转。
白天已经显得勇猛至极的乌托士兵,在夜色的笼罩下,竟似一匹匹狼一般,红着眼睛冲到了城门下。重重的山石箭矢,在他们面前,都像是不堪一击。很快,一个,两个,好多个乌兵已经一脚跨过城墙,拿出手里的弯刀开始拼杀起来。
赵飞张堃带着人奋力抵挡,但双方身体条件的差距,加上敌人越来越多,他们应付地也越来越困难。
最后,预料过,却不想看见的一幕最终还是发生了。
随着一人的成功登入,后续愈来愈多的黑衣兵占据了高高的墙头,兴奋挥舞着手里鲜红的旗子。而那旗子正像是用血染红的一般,在空中飘浮过显得骇然之极。
接下来,便是轰隆闷响,象征着最后一道防线的城门,也这样被缓缓打开。
撒伊度被众人簇拥着进入平城时,眼里却没有往时的骄傲和喜悦。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荒无人烟,有种诡异的安静。而那份被窥探着的,被算计的感觉,在突然被引爆后,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主上。”逐戾看着他眉头不展,心下不解,于是出声问道。
撒伊度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逐戾,你是否觉得,此次我们攻破平城太容易了些?”
“确是比想象中容易。但请主上不必担忧,平城被灭,原本只是时间的问题。许是他们知道守不住,提早逃跑了而已。”逐戾沙哑的声音有些颤抖,眼里的精芒已经掩藏不住。这么多年,他终于回来了,回来这座当初带给他所有苦难的城池,加诸给他所有煎熬的城池。而今天踏平这里,只是个开始。早晚有一天,他颠覆的,将是整个国家。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报,说是平城南部的峭岩上,不知何时悬挂了大量的麻绳。据此探来,应该就是平城百姓和士兵撤退时用的绳子。
这下大部分人已经相信,平城现在不过是座弃城。那满街的血水,残骸,尸体,在这个黑夜里用最直接鬼魅的方式,昭示了他们的胜利。
许多人已经迫不及,闯入平城内的民房、仓库,去寻找他们狂热追求着的钱财、粮物,却也没有人去阻止他们,他们已经苦了太久。
攻进岷城的那天,许多人以为是幸运的开始。谁知踏进去的那一刻才知道,想象中的那些美好根本都不存在!
那些该死的岷城人,居然把钱粮都给藏了起来!好,既然这样,那就杀掉一些人,剩下的肯定会乖乖把东西拿出来。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是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也想不通的事情。
不管是砍头、断肢、喂毒,甚至是活活烧死,底下看着的人除了眼里的盛怒和仇恨愈演愈烈外,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出钱粮的下落。从日出到日落,血杀不断地延续着,沉默也从没有间断过。
最后撒伊度看的也没兴趣了,挥挥手淡淡道:“都杀了吧。”
反正一开始就没想过留下。
血腥无两的场面,却因为受刑人的默然而显得悲凉无比。
许多人在刀剑砍下的那一刻,眼泪才缓缓留了下来。
不是他们不怕死,也不是为了什么情怀而高尚。他们每一个人,不过是这偌大天下的沧海一粟。国家离他们的距离太遥远,只有子女父母的安危才最让他们挂怀。在岷城被攻破的前夕,守将和城主派为数不少的士兵把城中的老人和孩子从密道里给转移了出去。
剩下的留在城中的人而后都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如果被乌托人拿去了钱粮,等于是让他们吃着我们种出的粮食去攻打追杀我们的亲人,所以,城破之日,即便被杀被剐,也绝不能妥协。我们要保护的,不是任何人,是我们自己的骨肉至亲!
这句话,让所有的人都为之坚守,为之忍受。
——
平城南崖底。
偌大的山洞里,有平城剩下的仅三万守兵,还有从城中撤退下的普通百姓五万余人。
这洞口虽隐秘,里面却别有洞天,不仅地方宽敞,而且温度适宜。当时决定撤退的时候,平城的原守将林肃提出的这样一个地方。
虽然是在城破之前逃出来了,但是由于当时时间紧急,能随身带出的东西不多,现在几万人的口粮变成了大问题。
阮国公派出几批没有受伤的士兵,去周遭寻找些食物。但西北之地,能种出粮食的地方少之又少。寻了半天,也只找到些野果子,果不了腹。
墨昀壑本倚在洞壁上阖目歇息,这时突然醒了,对阮国公道:“本王出去一趟,需带上些兵力。”
阮国公想了想,现在外面不安全,晋王的安危确实不能马虎,遂应了。
华霜看着消失在洞口的人影,心下奇怪,墨昀壑这时候出去做什么?这样想着周围又有人开始呼痛,华霜摇了摇头,忙走过去给伤兵包扎。
过了半个时辰,洞口突然传来声呼叫:“快来!快来!我们有吃的了!”
走出去一看,果然回来的人身上挂着,手上提着的都是满满的猎物。
众人忍不住欢呼的时候,墨昀壑淡笑了一下,走进了洞里。
后面还有人在问怎么找到这么多猎物的。
“晋王!是晋王!只吹了几首曲子,就跑出了好多飞禽走兽!兄弟们当时忙着抓这些活物,手都酸了!还有东西太多我们拿不完,待会儿多带些兄弟给抬回来!”
“哈哈……”
华霜听了也轻笑了下。
以音驭兽之法,原来还可以用来打猎呀。
多了这些食物,起码熬到第二天中午不成问题。
生出几簇火堆,大家都开始烤东西来吃。华霜在阮国公和将军们这边,有人专门烤好了东西送来,华霜由于“近水楼台”,也颇得了些福利。
她在人群里扫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身影独独倚在角落里,没跟着别人一起吃东西说话。
“喂。”墨昀壑正思考着事情,突然感觉被人轻轻撞了一下。睁开眼,便是一个容貌普通至极,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
他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却还是温声道:“本王想一个人静一静,没有事情不要来打扰我。”
华霜却径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墨昀壑的眉头皱得更紧,刚想呵斥句,就听得那人道:“阿墨兄弟,几日不见,起气色不错呀。”
“阮……阮阮?”墨昀壑闻言眼睛大睁,仔细一看,果然还是易了容的。
“小弟当时就觉得阿墨兄弟不是普通人,现在看来,居然还是个王爷。”说着她还配合地啧啧叹了两声。
墨昀壑也笑了:“当时情况特殊,隐瞒身份实属迫不得已。不过阮兄弟也不简单,闯得了岷城,还能在阮帅身边占有一席之地。”刚才华霜跟在阮国公身边,他扫过一眼,还有些印象。
华霜当然不能言明自己的身份,“我、我是因为去打探消息立了功,才被破格留在阮帅身边的。”
“真的?”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华霜也拿不准他相不相信。但最起码,他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哝,这个给你。你应该一天没吃东西了罢。”或许为了掩饰尴尬,或许是因为知道他许久没进过食,华霜递过去一条兔腿。
墨昀壑皱眉看了一眼被烤的焦不拉叽的一团,没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