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这才镇定下来,借着树的遮挡往河水看去。
蔺相安慢慢地来到河水中央,水不算深,只浸到他胸口,衣裳如同融到水里般渐渐消失不见。他的身体和白黟平时见到的不同,半透明的,皮肤隐隐发出幽蓝色的光。白黟这才发现自从离开鬼山后,蔺相安的容貌与身体就越发的清晰,犹如一个活人般,再也没发生过像洞穴里那次,他回忆起蔺相安时却记不清对方相貌的事情。
这只恶鬼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改变自己在活人眼中的形象……
白黟看着蔺相安捧着水倒在身上,映出月光的水流滑过曲线美好的身体,然后回归河水,循环往复。
白黟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他往前踏了一步,正要拾起收集来的树枝离开,却不慎踩到一根干枯的树枝,响起清脆的断裂声。
“谁?”蔺相安耳朵一动,随即转过身来,湿_濡的墨色长发攀爬在他赤裸的身躯上,好似一件不断往下淌水的衣裳。
白黟不作声。
蔺相安没有就此作罢,他眯着眼睛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定在了白黟所藏身的那棵大树。“我看到你了,出来。”他等了一会儿,听到了蛙声、蝉鸣,还有河水流动的声音,但唯独没有听到长靴在草地上移动的声音。
蔺相安气恼地哼了一声,朝河岸走去,随着水面渐渐向他身子下移,那件原本融入河水的衣裳紧贴着他的皮肤重新显露出来。他一路冲到树后,眼睛怒视着那具藏在树后的高大黑影,对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等着他。
“白黟?”待蔺相安看清黑影的样貌,诧异地叫出对方的名字来。
这个高了他一个额头的年轻人站在枝叶繁茂的树下,若是没有那头显眼的银白发他恐怕还不能立即发现对方,这张深色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微光闪耀的瞳孔里满是冷漠,浑身散发着死寂的味道,气息平稳得感受不到一丝因为被发现而弹起的波澜。
“你偷看我洗澡?”蔺相安怔愣了一下,问道。
“我来这里是为了捉鱼。”低沉的声音里隐含烦躁。
蔺相安瞥了眼堆放在一旁的树枝:“带着这么多树枝来这里捉鱼?骗谁呢你。”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眨了几下:“信不信由你,再者,你身为恶鬼洗什么澡。”
“别忘了我还有一半是鬼怪!”蔺相安气乎乎地说道,“偷看就是偷看,别找什么理由了。”
“就算我真的看了,”黑暗中的眼睛转了一圈,“又如何?”
“什、什么?”
“我的身子你早就看光了吧?”白黟向蔺相安走了一步。
“那、那是……”蔺相安禁不住跟着退后。
“洗澡那次,还有昨天那次,你连我里面的裤子都脱下换掉了。”
“你可别乱想!你那身衣服,又脏又湿的,我是一番好心,怕你感冒才帮你换掉的。”蔺相安被逼退到河边,他回头望了眼波光粼粼的河面,小心翼翼地面对白黟的注视。“你不是要捉鱼么,去呀。”
白黟站在那没动。
蔺相安的胆儿忽然变肥了,“不去?说起来,你刚才说那么多都没有否认你偷看我洗澡这件事,所以你是默认了?”他没等白黟开口,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仔细想想,你先前三番四次拒绝我的好意,比起讨厌恶鬼,更像是不懂得表达喜爱之情的小鬼头的行为。”他笑起来,欢快地朝旁边跳了一步,转身:“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暗恋我!”
瞬间,白黟便移到了蔺相安的面前。
蔺相安吓了一大跳,他若还是活人的话,此刻脸上必定已经惨白一片了,像要掩饰方才的慌张的表现,他快速且准确地咬着字说道:“干嘛,开个玩笑而已,而且别忘了你身上没带剑,要是打起来你绝对赢不过我。”
“未必。”白黟狠狠说着,一只手却温柔地抚上蔺相安的脸庞,指腹像情人般在上面轻轻划过,转着小圈。
蔺相安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那手仿佛拥有某种奇妙的力量,令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接受抚摸。
“你……在干嘛?”琥珀色的眼睛看向白黟,透着不解与羞涩。
下一刻,那只原本还在温柔抚触着他的手粗鲁地将他翻了个身,按在地上。
“干什么,放开我!”蔺相安大叫着,拼命挣扎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对方的手中挣脱开。
“怎么会……”他大口地喘着气,鼻间满是泥土与青草的味儿,他本应在刚才化作一滩水溜走,却不仅没能成功,还被禁锢在一个人类身下,趴跪着,难以动弹。
手掌也不知被地上的什么割破,蔺相安痛呼一声,喘息着翻过手面,那里有一道划痕,幽蓝色的粉沫从伤口泄出,那是他的血。
蔺相安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道伤口,他的内里还是恶鬼,身体却变回了活人。
“奇怪吗?”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热度的身体覆上他的背,带着沙砾质感的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温柔,并且饱含了恶意。
“你叫我白毛仔,可我这副长相不是没有原因的,”一条腿进入他两条腿之间,顶着他的鼠蹊部,“我的族人除我以外全死光了,所以我只能从书上得知自己是什么人,”一只手滑上他的大腿,然后用力掐了一把,他颤抖着,害怕得小声呜咽,自从变成恶鬼后,他头一次感受到如此的绝望与无助,“我是布特木族人,只要轻轻的碰触和一点想法就能让你们恶鬼失去能力,只是我太憎恨恶鬼了,”银亮柔软的发丝滑过他的脸庞,他听到了颈边的嗅闻声,就像食客在用餐前会先对菜肴的色香味评头论足一番,接着他被翻过身,仰面朝上地躺在草地上,白发下的眼睛盯着他看,他认出里面的欲望,忍不住瑟缩,“我太憎恨恶鬼了,不想以那么亲密的方式接触它们,所以至今才是第一次使用这项能力。”
白黟俯下身,与僵硬地倒在地上的蔺相安之间只相差了不到一根指头的距离。“你说得对,我在暗恋你,大概就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才会为你破例。”他视线一转,握住蔺相安的手腕举起,“你受伤了。”
蔺相安眼睁睁地看着白黟慢慢张开嘴,两颗尖锐的犬齿发出狰狞的光芒,缓缓接近他的手臂。短短时间内,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盘云山厨房里,被放置砧板上獓狠的头颅,无法堆满木桶而散落到地上的血淋淋的肠子,炉火上烧得沸腾的,不断飘出异香的肉块。
惊恐的泪水在蔺相安的眼眶里打转,他徒劳的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手。
“不要吃我,”他说,软弱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气势,“不要吃我。”
白黟睁大了眼睛,似乎在惊讶,他站起身,不再将蔺相安压制在地上,同时握着那只手把对方拉起来。“我没兴趣吃你,大师兄也不会让我那么做。”
蔺相安没有接着听白黟的解释,一旦脱离那只手的钳制,他便慌忙地逃跑了,根本没有发现在脱离的刹那,自己已经变回了恶鬼。
白黟目送着那个慌张的身影离去,自嘲地笑了几下,朝河里走去。
他还得捉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