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颇为安静了一会儿。安静到秀寒以为合荼已经睡着了,扭头看她时,却见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秀寒觉得奇怪,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体验这种感觉。”合荼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虽然有点恶心想吐,但是摇来晃去的,还挺舒服的。”
“你喝醉了。”秀寒说道,抬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那喝醉的感觉还挺好的。”合荼呆呆地说道,“如果每天都是这样摇来晃去的,那心里该有多舒服。”
秀寒望着她的侧脸,心里感到有点不是滋味,她沉默了几秒钟,问道:“合荼,你为什么最近不愿意对我说你的事了?”
“嗯?”合荼一时没明白她在问什么,不由得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以前发生了什么,你总会对我说,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对我说,为什么现在都不对我说了?”秀寒问道,心里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失落,“我明明觉得你过的不好,可是你却什么都不对我说,我也不好问......”
“没什么好说的。”合荼听明白了她的问话,又转过了头去,“生活么,就是那样子,有什么好说的呢?”
“可是我想听。”秀寒焦急起来,“朋友之间难道不就是互相倾诉心事,把你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都说出来,大家一起承担吗?如果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压在心里,每次聊天都聊些泛泛的事情,那还算什么朋友?”
合荼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又睁开了,喃喃说道:“太多了,太多了,每次跟你聊天,时间就那么少,如果都用来说这些事情,那不是在浪费电话费吗?”
“那你现在跟我说,我听着。”秀寒撑起半边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合荼却感到一股被人威逼的感觉,她不悦的看了好朋友一眼,说道:“何必呢?”
“看来你没拿我当好朋友。”秀寒噘着嘴,扑通一声又躺了回去。
“那你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说,我听着。”合荼说道,扭头关注的看着秀寒的神情。
秀寒望着天花板,思考着,她的神情有些犹豫,但很快,这种犹豫便消失了,她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不管好的事情还是不好的事情,都从嘴里倒了出来。说到兴奋的地方,她甚至站在床上手脚并用的挥舞着,展示着,想让合荼切身的体会到她当时的感觉。一番话说完,她累的直喝了好几口水,又躺了回去,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说道:“你看,人人都是这样伪装来伪装去,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倒喜欢那种真诚的有什么话就说的,可惜现在这种人太少了,每个人心里要是不存点心机,总会被别人坑的半死,甚至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你说得对。”合荼对这句话颇有感触,不由得赞同道,“人还是要多为自己着想才行。”
“那你呢?”秀寒问道,“你有没有为自己着想?”
合荼认真的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算了,你怎么为自己着想?”秀寒恼怒的说道,“连嫁人都不能自己选择。”
“话不能这么说。”合荼挠了挠头,“其实......还行吧。”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姐夫和姐姐,还有姐姐嘴里对她描述过的那些场景。当时没细想,此时想起来,姐夫对姐姐竟比程加桦对自己要好得多,她心里顿时浮起一股令人心头发涩的情绪,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房间里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秀寒又问道:“你还记得朱海吗?”
合荼心里一动,却没说话。
“话说,你现在的丈夫,你喜欢他会像喜欢朱海那样吗?”秀寒看着她,喃喃问道。
合荼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自从嫁到了程家,什么喜欢不喜欢,这个字眼在她的心头上连出现都没出现过。她抱着一种已经为人妻了想这种问题就是在浪费时间的下意识想法,糊里糊涂的过着日子。这会儿被秀寒这么一问,她不禁认真思考起来,但是想来想去,不论她怎么偏向程加桦,她对程加桦的感情都谈不上喜欢二字,甚至连有好感都算不上。
但是合荼不愿意把这种感觉全盘说给秀寒听,只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他对你好吗?”秀寒又问,“人怎么样?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呢,你有时间带他出来,我帮你相看相看。”
说到程加桦,合荼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起来,好半天,她冷笑了一声,说道:“算了。”
“怎么了?”秀寒敏感到感受到了她的态度的变化,不由得疑惑地问道,“他不愿意吗?”
“他那样的人,你还是不要见了。”合荼又说道,嘴角依旧挂着嘲讽的冷笑。
秀寒沉默的看着合荼,想问,却又忍住了。
也许是在酒精的催眠下,合荼的理智正在渐渐迷失中,同秀寒的谈话使她又想起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在脑子里一发酵,几乎让她变得狂怒,要大声的吼叫出来才觉得十分舒服,只是剩下的那些残余的理智在拼命地劝阻着她,不要在朋友的家中发泄出自己的暴怒脾气,她这才勉强忍住了。咬着牙深呼吸了几口气,合荼突然说道:“他就是个废物!”
“嗯?”秀寒惊讶的看着她,不明白合荼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赌,在外面欠了很多钱,债主都找上了门,还躲着不出来,让我去面对那些拿刀的人。”合荼说着,声音不禁哽咽起来,她回想起当初的情景,仍旧吓得身体微微发抖,“谁都不管,只有我一个。”
秀寒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赌?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还有,什么债主?还拿着刀?”她紧紧地盯着合荼,心顿时猛跳起来。
合荼闭上眼睛,似乎在镇定心神,好半天,她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合荼。”秀寒翻身坐起来,认真的问道,“他欠了多少钱?”
合荼眯着眼睛微微瞧了她一眼,疲倦的困意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她的心头,整个人的意识也变得迷糊起来。但虽然这样,她还是清楚的知道秀寒问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想要帮自己还那些债,好让自己过得轻松一点。这样的话秀寒不知道对自己说了多少次,如果她真的是那种骨头软、只能靠着朋友生活的人,她早就拿了秀寒的钱,来填补自己生活中的那些空洞了。只可惜她不是,合荼嘲讽的笑了笑,拿了钱,就如同把自己的自尊心给卖了出去,即使是像秀寒这样好的朋友,她也做不到赤裸裸的把自己摆在对方面前,任由着对方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逡巡打量。再说了,就算她现在帮助了自己一时,难道还能帮助自己一世吗?两个人从来都是两颗心,就算再要好,难不保有一天秀寒会觉得厌烦,那到那时,自己又该做如何打算呢?
“算了。”合荼张口说道,似乎她只会说这两个字似的。
“唉。”秀寒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着合荼那张酡红的脸,她又何尝不知道合荼心里的想法,只是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如同眼睁睁的看着合荼站在火坑边上,即将要跳下去似的焦急。半晌,她说道:“既然他赌,还懦弱,还是个废物,那你为什么还非得要跟他过?”
合荼睁眼惊讶的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似的。愣了几秒,合荼蓦的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无奈,带着嘲讽,又带着无穷无尽的悲凉,缓缓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既然他不是良配——”秀寒激动起来,“那你就跟他离婚啊,难道你一个人不能过的精彩吗?一个人不能过的幸福吗?如果他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不好,那你就应该早点离开他才是,不然等到以后想脱身都难。”
“那是你的思想。”合荼说道,“我做不到。”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秀寒皱着眉头,不解的看着她,“去民政局离个婚就好了啊,又不是很难。”
“我离婚,小晏怎么办?”合荼说道,她的眼前浮现起程晏那张幼小单纯的脸,又看到父母那两张已经开始老去了的面庞和姐姐妹妹们那几张似乎在审视着她的脸,不禁摇了摇头,日子还远远没到过不下去的那一刻,自己这时候闹出离婚,不知道父母脸上怎么看,那些邻居的嘴里又会怎样编排。这么一想,她原本微微一动的心便沉寂了下来,整个人又陷入了无望之中。
“小晏虽然还小,但你可以自己养啊。”秀寒越说越激动,几乎唾沫横飞,“这样,我跟我爸说,让我爸帮你安排一个工作,保证能赚到钱还能照顾孩子,绝对不会很累。你要是暂时没地方住,可以先住在我家里,反正我常年在外,很久才回来一次,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等以后,小晏慢慢长大了,也许你还能遇见你的真命天子,因为爱而结婚,从此好好地过一辈子。”她兴奋地看着合荼,“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这样好不好?”
可是合荼却闭着眼,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合荼?合荼!”秀寒推了推合荼的身体,嘴里不停呼喊着。合荼微微一抖,从浅睡中惊醒过来,迷茫的看着她,好半天才想起来她们之前谈论着什么话题,却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秀寒见她一脸懵然不知的样子,便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秀寒。”合荼无奈的说道,“我不是你,我做不到,这事不要说了,我真的好困。”
“不行,今天必须得把这件事给解决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继续过下去。”秀寒焦急起来,使劲的抓住合荼的胳膊,不让她入睡。
“前几天。”合荼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公公教训了他了,他也答应我从此不再赌了,我觉得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没必要到离婚的那一步。”
“你觉得他真的能改吗?人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难道你就真的放心他吗?还有他欠的那些钱,你打算怎么办?他要是自己一直不出面,难道你还真的要自己替他还吗?”秀寒语气尖刻的说道,只顾着抒发自己内心的不满,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合荼的眉尖已经紧紧地蹙了起来,嘴角也微微向下弯着,露出一副不悦的神情,“还有,你要是顾忌着小晏才想着以后要凑合过日子,那你觉得就算是这样的生活,对小晏就负责任了吗?她能好好地在这种生长环境中长大吗?你看看我,我之前那么喜欢幸偲蕴,我为了他我能几乎付出一切,但是当他做到损害我的事的时候,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他分手,因为我知道,就算这样下去,过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以后我会很辛苦。正是因为认识到了——”
“秀寒。”合荼打断了她的说话,不耐烦地说道,“我们两个情况不同,你不要拿你的事来比对我的事。而且,我就只对你说了那么一点点,你怎么就知道我以后跟他不能好好地过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