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变得更加混乱起来,原本只在外面看热闹的程加纪和程加叶、程加意,瞧着父亲真的动了怒,这才感到事态紧急,忙进来帮着母亲拉扯着父亲的胳膊,求他饶了大哥这一次。程铁龙气喘吁吁,被几个人拉住了,再也使不出力气来,再加上瞧见加叶、加意这两个他最疼爱的孩子哭的满脸是泪,吓得浑身都在颤抖,心一软,手里的棍子掉到了地上,那一股撑着他的怒气渐渐消失,他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跌坐到了沙发上。
“没伤到哪儿吧?”穆仕急忙抓住程加桦的胳膊,上下查看着,她的眼睛红通通的,似乎也是刚刚掉过泪了。她从来没见丈夫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就算是上次程加桦喝醉酒对他不敬,他也只是打了加桦一巴掌而已,这次竟用上了棍子。都是那个女人!穆仕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合荼,见合荼低着头轻声哄着程晏,仿佛没事人似的,她心里就越发的厌恶和嫌弃合荼了。
“你跪下!”程铁龙吼道,程加桦急忙跪下,颤颤巍巍的垂着脑袋,不敢抬头。他身上被敲了好几棍子,痛的不行,加上脸上流着血的伤口,此时真如同过街被人打的奄奄一息的老鼠似的。
“你还赌不赌了?”程铁龙问道,用脚踹了踹地上的棍子,以示警告。
“不赌了。”程加桦赶紧回答,怕回答的晚了,那棍子又往自己身上来了。
“还好不好好过日子?”
“好好过,好好过。”程加桦头点的如同拨浪鼓。
程铁龙喘了口气,把目光转向其他几个孩子,放柔了声音,缓缓说道:“好了,都去睡吧,闹了这半夜,我也乏了。”他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合荼,叹了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其他人赶紧跟着都走了出去。穆仕走到门口,回头看见程加桦还在地上跪着,忙伸手将他扯了起来,半带着抱怨半带着心疼,说道:“你看你把你爸给气的!好了,你今晚就去你弟弟的房间睡,妈给你把这伤口洗一下,万一发炎就不好了。”
程加桦哽咽着点了点头,跟着母亲走了出去。
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了下来,合荼见程晏停止了哭泣,却还没睡着,睁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周围。她把程晏轻轻地放回到床上,弯腰开始整理起乱七八糟的屋子来。她的心里怒火一去,倒变得平静了下来,也许这么一闹是好事,但程加桦真会听公公的话,以后都不去赌了吗?这她却不怎么相信了。这日子怎么过,她现在也是毫无头绪,原先心里美好的幻想都被打成了碎片,她是一丝希望也无了,现在的心情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实在过不下去,那也只能一死了之了。
合荼没察觉自己竟变得这么消极,她默默地整理着,把地上打碎了的杯子碎片扫了起来,看着又觉得心疼,毕竟都是用自己攒下来的钱买的。整理着,整理着,她又开始流泪,想起父母,想起姐姐,想起几个妹妹,想起秀寒,只要想起他们的脸,她心里就觉得无限的委屈。这么一想,似乎自己是他们当中过的最惨的,几乎每天都不得开心。她跌坐在床沿边,用手捂住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痛的仿佛肠子都被扭断了似的。
就这么哭了不知道多久,蓦的觉得一只冰凉的小手搭上了自己的胳臂。合荼回头一看,见程晏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她的旁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无辜的小脸拼命的仰着,想要看清妈妈脸上的表情。合荼心里一痛,眼泪便流的更加汹涌了,她伸手抱过程晏,把头埋在小家伙温暖的颈窝处,再也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伸手关上门,将暖帘摆平整来,穆仕回过头,略有些抱怨的看着丈夫,说道:“你今晚打他打的也太重了,说两句不就好了,怎么下那死手。”
“你懂个屁。”程铁龙斥道,不耐烦地看了穆仕一眼,“本来别家对我们家就流言纷纷,这个媳妇要是再被他闹腾走了,咱家还在这里过不过下去了?我老程的面子不要了是吧?”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我们什么。”穆仕不满的说道,“都是不要脸的货。”
“你平时也管着点加桦,在这么胡闹下去,我看他日子也别过了。”程铁龙脱掉外套,把自己包进温暖的被窝里,躺了下来。穆仕叹了口气,应了一声,说道:“他欠了那么多钱,咱要不帮着......”
“胡说什么呢!”程铁龙叱道,“我的钱就是大风里刮来的是吧,由着他去挥霍?我看我要是管了,这个家迟早给他输光!咱两老了以后就拄着拐杖上街要饭去!”
“你也太绝情了些。”穆仕小声抱怨,“加桦变成这样,其实也是——”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关了灯,在程铁龙旁边躺了下来,心里不知怎么的,觉得既害怕,又难受,憋闷的她喘不过气来。
一早合荼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她故意偷懒,起得迟了,早饭也没做,有意让程加桦饿上一顿。踏进小厨房的时候,他正在锅灶前翻箱倒柜的找吃的,一瞧见合荼进来了,面上表情顿时变得有尴尬又冷漠,故作着姿态僵直着身体走出去了。
合荼冷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她熟练地生火起灶,下了一锅面条,就着咸菜吃了起来。中午午休过后,程铁龙照例出去了,穆仕也打扮的比平常隆重,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去谈,拎着个袋子也出门了。加叶和加意一大早就去了学校,加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了门,整个院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树上鸟儿的啁啾声以及院子里偶尔跑过的野猫发出的叫声,几乎别的声音一丝也听不到。合荼歇了午觉起来,一时觉得有些恍惚,要不是睡在身边的程晏又哭了起来,伸着小手想要吃食,她怕是还要再发一会儿呆才能反应过来。
给程晏喂过奶,合荼匆匆洗了把脸,抱着程晏出了卧房门。她朝周围看了一眼,触眼没一个人影,便迈开步朝北厢房里公公婆婆住的那一间走去。门半开着,一般他们出门都不会把门全锁上,一是通风换气,二是家里有人,也没必要把门锁上。掀开那薄薄的帘子,合荼探头瞧了瞧,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的心里激动起来,急忙进屋,把程晏放在床上,用枕头圈起来,防着孩子不小心掉下去,自己则跑到柜子旁边,拿起话筒,拨出那几个早已熟记在心的号码,充满期待的等待着。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了,秀寒活泼的声音从那一头传了过来。姐妹两个如同久旱逢甘霖,心里都觉得十分欢喜。这段时间以来,只要公公婆婆出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合荼总会偷偷给秀寒挂个电话,两个人就算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但是只是聊聊天,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听秀寒抱怨那些无聊的八卦,合荼就觉得十分的开心。时间久了,这甚至成为合荼每日里的期待,这就是能带给她欢乐的源泉。昨晚经过了那一番吵闹,她心情低落的很,尤其想跟秀寒说说话,她不用秀寒长篇大论的安慰她,也不想把这件令人觉得羞辱的事说出来,她只想听秀寒讲讲另一个世界的事,这就足以让她满足了。
日常听着秀寒吐槽行程的忙碌和周围的人事之后,合荼突然好奇起她现在的感情生活来,不由得问道:“你跟幸偲蕴现在怎么样了?”
那边顿时沉默了下来,合荼心里一咯噔,马上就后悔起来。别看秀寒现在故作着那么开朗活泼的样子,也许她对幸偲蕴还未释怀,每次联系,合荼也总是避免着提到那个人,触动她的伤心事。但今天合荼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想知道、想了解,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涌上心头来,似乎秀寒的回答能给她些许指引似的。
“就那样啊。”十几秒之后,秀寒懒懒的说道,“一旦分手,就是陌路,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联系了。”
“你现在还觉得难受吗?”合荼又问,问完之后她简直想打自己的嘴,但还是仍旧期待的等着秀寒的回答。
“不难受。”秀寒似乎重新振作了一下,声音变得清朗起来,“每天那么忙,哪里还会去想这些事情。”
“秀寒,你别生气,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后悔?”合荼咬了咬嘴唇,手指纠缠着电话线。
“如果我没跟他分手,现在应该会后悔吧。”秀寒笑道,“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儿女情长,还有很多事情值得我去做,我也很忙,不想纠结这方面的问题,而且我很开心啊,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总比做不喜欢的事好多了。”
一股难言的情绪从合荼的心底里慢慢升腾起来,她突然不想跟秀寒说话了。是的,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标,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就她没有,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生活下去的目的是什么。以前,因着秀寒,她对读书那么痴迷,然而那条路刚开始就被人粗暴的截断,她没办法走下去,现在嫁人了,她渴望一个美好幸福的家庭,这渴望如今也被人打的稀碎,现在,她的目标是什么呢?日复一日重复过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呢?合荼呆想着,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独自玩的开心的程晏,也许,那小小的身体和单纯的面庞就是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吧,合荼心里一动,突然生出几许希望来,从昨天夜晚起一直笼罩着她的那股阴郁和沉闷,顿时释然了些许,她急忙对着话筒说道:“你说得对。”
“谁说的对?”她的话音刚落,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冷冷的男声。合荼被吓了一跳,急忙挂掉电话,回身看着那人。原来是程加桦,只见他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合荼,目光里闪动着诡异的光芒,问道:“你跟谁说话呢?”
“我,我——”合荼说着,斜眼看了一眼程晏,急忙朝她跑过去,一把把孩子抱了起来,说道,“没跟谁说话。”
程加桦看了一眼座机,突然笑了,他拍了拍手,说道:“跟你小情人打电话呢?”
“你放什么屁!”合荼骂道,脸急的都红了起来,“我在跟我朋友打电话!”
“朋友?”程加桦转了转眼珠子,想起上次秀寒父母来访的事,恍然大悟道,“哦,你那个明星朋友是吧?”
合荼皱眉瞧着他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似乎在嘲讽自己似的。
“周合荼,你是不是得病了?”程加桦笑了起来,脸上被她抓住的三道印子随着他的笑容而上下蠕动着,“我看你要去医院看看病,整天瞎想这个瞎想那个的,还幻想出个明星朋友来,我还说我的朋友是国家主席呢!”他甩着双手往外走,突然又停住了,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整我,我也要想法整你,我看我们两谁整的过谁。”
那面薄薄的帘子被人一甩,摇摇晃晃的逐渐恢复原样。合荼失神的看着那帘子,心里觉得有些惊慌,如果程加桦把自己用家里的电话跟别人通话的事情跟婆婆说了,照婆婆那个性子,又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她叹了一口气,望着怀里的程晏,原本好不容易有的一点点轻松又被负面的情绪赶走了,她站起来朝外面走去,觉得心慌意乱,几乎不能认真的思考任何一件事情。
穆仕出去半个多小时后就回来了,她喜气洋洋的走进门,看了一眼坐在台阶上抱着孩子晒太阳的合荼,翻着白眼瞪了一眼,就越过两个人进屋去了。合荼疑惑地看着婆婆的举动,不知道她是逢着了什么喜事显得这么开心,蓦的,对面车棚里传来两道刺人的目光,合荼朝对面一看,只见是正拿着扳手修自行车的程加桦,他冷冷的看着合荼,做了一个威胁人的手势,又低下了头去。
“莫名其妙。”合荼别了他一眼,继续摇晃着怀里已经睡着了的程晏,“要是他真的给婆婆说了,那也没办法了,顶多就是被骂一顿,以后几天里跟我冷战罢了,这样的日子我又不是没过过,怕什么。”这么一想,她心里的惊慌就消失了大半,整个人顿时轻松下来,享受着微寒的空气里暖洋洋的阳光,整个人觉得惬意极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照例是各家吃各家的。合荼仍旧故意只做了一个人的饭,没给程加桦留,程加桦在父母那里又蹭不到饭,一时气急,掀开小厨房的帘子,气急败坏的瞪着她,喊道:“你真的要把我给饿死吗!”
“饿死也好。”合荼慢条斯理的说道,往嘴里送了一筷子菜,“饿死了就不会出去赌了,也不会欠那么些债,我跟小晏就能过的舒心一点。”她对着程晏做了个鬼脸,笑眯眯的问道,“是不是呀?小晏。”
“你这女人心肠真坏!”程加桦咬牙瞪着她,突然迈开两步,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筷子和碗,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合荼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冷冷的看着他,说道:“没出息。”
“没出息就没出息了。”程加桦嘴里塞满了饭,含含糊糊的说道,“吃饱了最重要。”
合荼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嫌恶,她站了起来,绕到对面抱起程晏,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些债我一分钱都不会帮你还的,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心里还有你女儿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帘子啪嗒一声落在门槛上,小小的厨房里重新变得安静了下来。程加桦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菜,想起程晏那张小小的笑脸,又回忆起被债主追债时自己卑躬屈膝求他宽限些时日的那种羞辱,麻将馆里那乌烟瘴气的环境和到处都是粗言粗语、行为暴戾的人,无一不和眼前着虽然小却被打扫的很干净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也许,他真的可以放下从前,重新过日子......程加桦胡思乱想着,嘴里的饭也渐渐食之无味,他放下碗筷,皱眉望着眼前的空气,脑海里蓦的回忆起她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她,也是坐在自己的对面,言笑晏晏,两个人情投意合,你情我浓。只是她走了,那平日里最不起眼的陪伴也成了妄想。程加桦抱住脑袋,痛苦的咬着嘴唇,他也曾想干干净净的忘掉她,这样自己也不至于如此痛苦,在自甘堕落、自暴自弃的那些日子里,他在合荼身上释放,在赌钱的快感中释放,试图从别处获得快慰,获得快乐,但是到现在,那些东西带来的快乐却只是昙花一现,一点都不长久。他要该怎么办才好?程加桦痛苦的低语着,仿佛在问眼前幻象中的那个人似的。
突然,他自痛苦中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浑浊而闪烁。那种平淡的日子,只有她在,他才能过的下去,她不在,他每一天都想死,都想陪着她一起去。该找些什么东西来敷衍这枯燥的生活的,他情急的想着,手上似乎传来了麻将那光滑的表面所带来的触感,他的心一动,整个人变得瘫软了下来,心里却自千万层的黑暗中生出了一丝丝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