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势变，铖铩可算透过口气。他带领残兵杀散野人、重回山泽峡城顶，乱军之中看见两个羽林卫士从栗都方向徒步突来，一持钩镰枪，一持十字戟，戮敌开道，衣甲红透，所当披靡；二人均有伤在身，不过并不严重——
“——铖将军！”二人且战且呼：“凤泽峡情况如何？！——”
“蓝将军壮烈殉国矣！”铖铩话方出口，顿觉心底一阵揪疼。
“……陛下知情了。你们怎样？还剩多少弟兄？”
铖铩甩臂环指：“就这些了！”
那两人许久没回话，只顾着与满当当一排野人对戳，好容易喘吁吁喊出声音来：“援军已到，请铖将军速带弟兄们回防栗都！友军在凤泽峡谷口处接应！”
“来了多少人？”
“大几千！”
“……好吧！”
眼下不是悼念烈士的时候。不是悼念蓝贤弟的时候。铖铩默默念叨两遍，双手双刀将一队野人削下巨墙，憋足气力吹个极响亮的口哨，示意大家寻隙跑路，随即又问他俩：“毒焰魔君呢？”
“跑了！”
“跑了？！”咋个弄的？！
二人相视大笑：“陛下打跑了那个怪物！陛下独自一人便打败了寒飑怪物！”
“！？！”
……那小贱人居然有这能耐！？！
他们突破野人重围，四列纵队冲进山泽峡谷底。前后、两翼全是敌人，他们眼珠子左瞟右瞥看都看不过来，浑身上下没一处闲着的，腿脚一秒不停地捣腾，手臂一秒不停地挥舞，兵器一秒不停地劈、砍、削、戳、刺、捅、挡、格、架……
栗国龙虾板甲重达三五十斤，全身掩护无罅，常人着之举步维艰，非勇者力士不堪使用；倘若敌人太多、时间太长，纵然勇者力士也吃压不住！铖铩尚好，其他炽霰将士皆觉重负难支、胸廓受迫、呼吸短促浅急，比扛了两三个大活人还疲惫。所以说“格物致知”之学必须得懂：寒飑军测试过，三五十斤重甲穿在身上，哪怕坦途平路，人类步行能耗仍超出平时一倍；相较之下，三五十斤背包只会让能耗增加七成。现如今的山泽峡谷底可不是“坦途平路”，而是血汗泡过、兵火耕过、数十万人踩踏过的烂泥滩，再加之满地横七竖八骨肉成浆的尸体——欲知跋涉此间是何滋味？据寒飑军后来估算，山泽峡-栗都之战中，炽霰板甲兵的徒步能耗至少五倍于平时！
不过话说回来，龙虾板甲之坚固确实令人惊叹——免疫摩柯末军九成兵刃不在话下！冷民早听闻栗国板甲精良，故而此战多携棍棒、板斧、链锤、连枷、骨朵、钉镐、狼牙棒之类，即便如此仍被炽霰军打出了颜面扫地的交换比！有没有搞错！冷民可是碾压人类的怪物种族哇！！！
铖铩先锋开辟，两名羽林卫左右扫路，带领大家拼死东奔。观此二人盔缨、甲饰、衣装绶带，在栗都羽林卫中应该位列下品，不想身手如此硬朗！栗军无名小卒便有这么好功夫？！栗国卧虎藏龙，当真不能小觑啊！……这一路上目睹不少穿着羽林卫行头的死人，果然他们是九死一生硬闯过来传令的？
铖铩正这般走神，冷不防正前面“呼”地跃起一个同族——看打扮定是摩柯末帐下精锐亲兵！——乘一匹重装烈马，锁甲、鳞甲、札甲内外三重，人马全重五六百斤，腋挟丈八缠铁阔叶矛，蹬鼻子上脸直直来刺！铖铩闪避不及，遭他一矛正着胸甲，“砰噹”一响、“啊呀”怪叫一声腾空飞起！
这一矛力道太猛！铖铩腾飞出去，而那个把他戳飞的冷民——竟被矛柄传回的“反力”扯碎了半边身子，当场血肉横迸、一命呜呼！剩下一匹无主烈马“乒乒乓乓”撞倒在刀山剑海里！唉，谁叫冷民技术落后，矛柄多以硬木制成、外缠铁线防断、吸收不了冲击力呢？每每临阵交锋，敌人是给戳死了，自己骨折断臂的也不在少数。炽霰军就好多了，其枪柄要么是松软易碎的苹果木，要么是弹性极好的白蜡杆，武将们还能用上工艺精湛、质优价昂的攒蔑柲……
“——铖将军！！！……”
“我没事！！！——”
铖铩似个酒鬼样地晃晃荡荡摇摆归队，一路醉拳醉刀耍得不亦乐乎，竟然不耽误撂倒敌兵。栗国龙虾板甲真不是吹的，当面挨了这么重重的一矛，居然只在胸甲穹面上留下一处不甚显眼的浅窝！但那一矛的撞击力确乎实实在在，铖铩是冷民，好歹骨头没断、腑脏没烂，懵一会儿还能缓过劲儿；换成人类，早被撞残废了。
诶？不对劲啊，庹陀的帐下亲兵咋会出现在这儿哩？
他们望见附近有一台大型配重砲，也望见了砲臂尽头的弹袋里吊着个衣装光鲜的女人，直觉怪异违和，但谁也没多想。铖铩不知道庹陀近在咫尺，更不知道挂在砲臂上的那个女人就是庹陀的杀手锏，否则这场恶战就该结束了。历史就是这样，充满了偶然与巧合，而且容不下“如果”。所以寞琅道众常说：“随机事件是影响历史走向的第二大因素。”那好吧，第一大因素为何？很简单：**。
铖铩没看见庹陀，庹陀却看见铖铩了。安禄山是冷民诸王中最擅长打架斗殴的，铖铩能打，他老子铖琛也能打，他儿子铖玥更能打。所以庹陀害怕得要命，不敢叫帐下亲兵出战，只豁着野人往外推——你想想啊，要是“摩柯末帐下亲兵”一股脑倾巢涌出，铖铩用屁股也能猜出躲在对面的是哪路神仙！
野人太多，多到人摞人、人堆人。铖铩一行不敢恋战，合力打开缺口、向栗都撤退，脚步迟的眨眼被野人活埋。
远了。
庹陀猛松一口气，软趴趴地倒在女野人身上，砸得人家呜哇娇吼。
……险些把老本折进去。该死的安禄山铖氏。庹陀起身拍土，抽脚踢跑女野人，唤来亲兵问道：“前方如何？攻入栗都了没？”
“禀大王！”一人道：“那些炽霰人不好对付啊，且新来了几拨援兵，难弄，难弄！”
“妈的，”庹陀背抄手转圈圈，“这般耗下去，羊肉汤都凉了！”
“……大王，”亲兵们仰看着驭女，“打这么久了都，不给牧狗娘（冷民称驭女为牧狗娘）喂食？”
“撮鸟！忘了。快解下来。”
众亲兵扳动绞车、拉低砲臂，七手八脚地，扯着头发将驭女拽出弹袋、拖至庹陀胯下。驭女一见庹陀，纵然四体浑身五花大绑，依旧像条尺蠖似地癫狂蠕动着、不要命地往庹陀脚上凑，双眸空洞惨黯，喉音微弱奄奄：“……大王！……我要……娟儿要嘛！……让我服侍大王吧……求大王……”
庹陀将她踹成仰卧状，抓过亲兵递来的馊臭馕饼，一把捅进她嘴中。娟儿呛噎得打呕翻白眼，天然娇好的面容仿佛揉碎的芍药花簇，眉宇间却是一副甘之如饴的神色，看得庹陀呵呵淫笑。但他笑音未落，海湾北岸突然燃起一片蓝白色光焰——
“那是啥？”
庹陀望光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