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撞后仍有三倍音速！只用四五秒钟便飞临崃峔屯了！叆柏竟然还在全力提速——他想顶着扎武摔在村子里吗？！这一手如若得逞，星晶甲遭遇重击爆散开来的雨点样电浆离火必会烧光此间一切！
……龙兵者……舍生忘死以拯万类者也……
别怪我，二弟。
扎武张开了寂静神狱。
率先追踪就位的血媚梨、犸螣、安宁三人看见：本以三倍音速栽向地面的扎武与叆柏倏然消失了，被一个凝固半空、黑暗无光的“球”所吞噬——然仅短短一霎——黑球甫生旋灭，吐出浑身拉烟的扎武、叆柏，任其自由下坠——其时二人距崃峔屯地面仅百余米，很快“嗵”“嗵”两声摔在村里，陡地冒腾起两股黄土烟柱；扎武砸塌一处牛棚，叆柏砸垮一间茅屋，暂且算是没把崃峔屯毁了。
血媚梨匆忙放下安宁，与犸螣一同上前，分头搀扶扎武、叆柏。二人星晶甲遭寂静神狱剥夺，片刻恢复难全，肉身触地多少够点呛，跌得灰头土脸，相视颇为狼狈。都这样了还不消停？真不消停！叆柏不屈不挠，仍欲再战！他刚一爬出土木堆便猛挥熊爪拨开犸螣、“嗷”一嗓子扑向扎武！
寂静神狱残威尚在，二人数分钟内既无大招也无星晶甲了。其实凭扎武的本事，用寂静神狱绣花都不在话下，本不必把自己也卷进去；他是想釜底抽薪、彻底废除双方的敌神之力，公平公正展开较量，哪怕自己吃亏落败！莫说换成叆柏，就是换成犸螣也绝不会做到这一步。只能说扎武还是太单纯太理想化了。
天平再次朝着有利叆柏的方向倾斜。
“住手！快住手！”犸螣大叫：“大哥二哥快别打了！吾皇已下令制止你们！——”
叆柏且攻且呼：“——回禀陛下，叆柏实难从命！——来吧，大哥，这番争斗罪不在你，我叆柏一人做事一人当，陛下要杀要剐都照我来！大哥就陪我任性一回吧！——”
任性一回。
好弟弟，为兄陪你了！
随后演出的一幕前后不足十秒：扎武先发制人，一记头槌撩得叆柏趔趄飞扬、门户大开，又一记头槌闷得他跪地啃泥、臂膀平趴，紧接着居高临下咬中他后颈，一摁、一扭，将这熊厮完全放倒。可叆柏胳膊长啊，胳膊长打架有优势啊，随爪捞来身边一个半人高大石碾子反手上劈、不偏不倚劈中扎武侧脸，石碾砰然爆碎，扎武也被砸得满眼彩星松了牙口。叆柏看准机会，腰颈同转、双掌齐出，一百八十度拧头回身连拍连抽、狠咬猛捉，将闪避不及的扎武拦胸箍紧、暴掼于地死不撒手，全身重量尽皆堆压上去！——好生凶残的一招！叆柏体重近吨，寻常生物遭他这么抱紧上半身一掼、一压，脊柱早就节节寸断了！好在扎武料敌在先，早把双腿折叠身下，趁着叆柏倾尽蛮力太山压顶之际躺地仰天祭出一招“兔子蹬鹰”，一脚中肋、一脚中腹，把个榔槺庞然白毛大熊破空反踹折回、“乒哩乓啷”砸坍一座土屋。
“手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扎武手短，腿脚却长出叆柏许多；二人交锋多时，扎武渐渐摸索到了避短扬长的法子，哪能继续被动挨揍！兽族关节灵活、臂长手长，搏斗招式、战术远多于身体僵硬的龙族，概括之便是“技巧为王”四个字，但这并不是说龙族在技巧上就真的山穷水尽、毫无潜力可挖了；譬如扎武这样悟性极高的，足以随机应变、现场自创一套武功出来，便不得完胜，起码能战成平局。
没办法了，来硬的吧。犸螣叹口气，央着血媚梨说道：“血妹妹，看你的了。”
血媚梨装糊涂：“看我什么？”
“制止大哥二哥啊！”
血媚梨妖笑：“三殿下自己动手便好，央我作甚？”
犸螣扬起一只纤巧轻盈、迎光透亮的膜翼，摆手似地左右晃晃：“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为妹妹呐喊助威就行。”
“我一个姑娘家，与俩男人滚打一团成何体统。”血媚梨随便抓个借口：“等封云印他们过来吧。”
犸螣“嘎嘎嘎”大笑：“去去去！学甚么炽霰人矫情！咱寒飑女人谁个不是跟男人赤膊滚打的悍妇，血妹妹别在我这儿装娇羞！妹妹再要推辞，下次大哥有事，我就喊姬忽律姊姊来喽，妹妹自己看着办。”
“省省罢，三殿下，”血媚梨狞笑道，“真当我血媚梨同炽霰小妇人一个样了？”
“不是小妇人，是大母龙！大母龙行不？”
血媚梨抛他个媚眼儿：“大母龙自当大度量，岂能因姬忽律之流虫豸草芥般小角色吃醋？殿下休拿那舞扇裸泳筷子嘴畜生激将我来！”
……
犸螣、血媚梨你一来我一往互相拌嘴，哪管得了惨遭扎武、叆柏决斗殃及的崃峔屯？无需碎玉飞虹决等大招，两位龙兵单凭拳脚、爪牙就能夷平这座村子！
踩准了节奏的扎武越打越顺——常言道“各施各法，各扎各马，各庙有各庙的菩萨。”小短手不是么？头槌、咬击、冲撞、踢踹、尾鞭……照样叫你吃足苦头！尤其腿脚上功夫，近则腾空踢挑，远则连环飞踹，守则圆扇平扫，攻则如枪直进——这下轮到叆柏自恨五体粗短了！可叹他无分酷暑严寒，数载勤学苦练搏击技艺，到最后竟敌不过扎武临场发挥、现编现卖的自创武术！
这不是兽、龙两族的差距。这是两个人的差距。
人皆有极限。
屯子里许多房屋、棚舍、垣墙、篱笆被二人打倒、打垮、打塌、打扁，所遇尽化废墟，所经尽成赤地。待六大封侯嗷嗷吼吼、轰轰隆隆率领寒飑军官兵和无数炽霰乡亲撵来时，但见一派梁柱摧折、椽瓦纷飞、土石崩溅、尘烟盈天、牛彘尸横、鸡犬逃奔……连冬眠中的耗子都一个不落通通吓醒了，成群结伙，铺街溢巷，淹阶埋槛，活地毯、肉洪水一样“吱吱吱”乱跑，真堪天地惊悸、鬼神骇哭！眼睁睁家宅禽畜毁坏，村人号天抢地、要死要活的数都数不过来，没人再提什么“好不好看”这档子事儿了。
孛启飞奔至犸螣、血媚梨、安宁、六大封侯面前，一副火烧眉毛倒霉相：“下官异密孛启拜见诸位大人！‘三纪八规’在上，事情闹这么大，百姓财物损失惨重，我部将士砸锅卖铁当裤子也赔不起啊！别再打了，千万别打了！下官恳求诸大人，赶紧劝和两位殿下吧！”
“孛启兄弟急个甚，”急旋风笑道，“谁拉的屎谁铲，此事因皇室内斗而起，全部损失当然由皇室赔偿，不会叫你和军中弟兄们掏腰包的。”
“正是，”犸螣送他一颗定心丸，“孛大人只管全力保护乡亲们安全，财物由我们赔。”
“谢殿下！”孛启感激涕零，只差当众跪下了。
戈比愣头愣脑提个议：“陛下既然有旨，不如咱们八个一拥而上，四个打一个、分头摁住大哥二哥！”
“摁得了一时，摁得了一世？”岩帕道：“这是大哥二哥私人恩怨，心结一日不解，争斗一日不息。还不如放任他俩闹，直闹到酣畅透彻明明白白你情我愿。要么二哥胜、大哥服输禅让与他，要么大哥胜、二哥死心塌地再无念想，无论谁赢谁败，就此一了百了。似此总好过剩口恶气撒出不来、今后别别扭扭相处，迟早必生是非。”
“你的意思是袖手旁观？”千里王慢悠悠地：“圣旨怎么办？”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犸螣道：“陛下又不是小气量炽霰人。岩帕所言有理。”
千里王用鼻子指指周遭疮痍惨象：“那就放任不管，最后照单全赔么？”
血媚梨冲他眨眨猫睛：“三殿下都不在乎，你着什么急？韦先生不是说过吗，全炽霰财富加起来也不抵我国一个零头。既然赔得起，就由着两位殿下折腾去吧。”
“……这……”孛启万没料到，八位大人最终竟讨论出这么个结果来！这也太随意了吧！不管能不能赔或者谁来赔，赔偿到手之前，乡亲们肯定首先唯我这一方父母官试问啊！炽霰人小心眼锱铢必较举世无双，哪有咱们寒飑百姓那么好说话！赔偿一日不来，我和一军弟兄们就得一日提心吊胆、提防着被乡亲们撂黑砖打闷棍拖走撕吃！三纪八规在上，骂不能还口、打不能还手，要人老命呀这是！
孛启死的心都有，可就算真死了也拦不住扎武与叆柏忘情恶战。
叆柏快不行了。
扎武的攻势不见丝毫漏洞，叆柏屡屡想要反击，却只能招致一轮接一轮更为猛烈的打压。扎武嵌满七八十颗弯刀利齿的大嘴再次咬中了叆柏的熊脖子——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如果扎武动真格的，叆柏这都高位截瘫多少回了？叆柏疼得舌头发直骂娘怪叫——丢脸啊，真丢脸啊！身为兽族龙兵，居然在同级体型、同等体重情形下被龙族龙兵打成这副鸟模样！事已至此，叆柏唯一的机会是贴身战、是抱住扎武摔跤相扑，别的无路可走。但面对现如今的大哥扎武，叆柏想近身谈何容易！
——机会！机会！给我一个机会！——
扎武给了他一个机会。
安宁家近在咫尺。
一院子公鸡母鸡大鸡小鸡“扑扑楞楞”吓破胆地冲门逾篱出逃。扎武犹豫一瞬，被叆柏寻隙突入扑中左肋、牙咬爪糊猛推向安宁家的茅屋，回光返照似的，疯狂程度远甚于之前所有！叆柏全力推进，扎武登时失去平衡、站立不稳连连后却，被他撕咬着跌撞掀倒进了安宁的“宝贝间”里，破碎的夯土、木料、化石到处飞散。叆柏这一击用力过猛且角度不适，下颌脱臼、嘴巴歪在一边，自己竟浑然未觉！陷入撼天坼地般狂怒的扎武一头槌抡回去，力道刚烈之极，不但抡得叆柏下颌“咯嘣”一下瞬间归位，更抡得他凌空飞起、“哗啦”一声四脚朝天仰摔在对面人家院墙上，砖墙砸成一滩渣滓。
可算感觉疼了。下巴真他妈疼啊！叆柏剧痛难忍，不防扎武挣扎起身、头槌撞来正着肋骨，肺里空气再次挤爆。扎武乘机猛把头颈顶入叆柏胁下、将他扛离地面往上一抛，神犬哮天、自下而上横向咬住他整个脑袋，同时浑身上下齐齐发力——叼起来！扎武把叆柏叼了起来！这是……何等蛮力啊！
结束了！
扎武叼着叆柏，叼着这头比他粗壮一圈的白毛巨兽，撕食血肉似地左右乱甩，仿佛乱甩一个坏掉的布偶。看不清是第几下，叆柏被他甩了出去，弧线越空、重重摔进远处的废盐田——
该结束了。
叆柏仍想爬起再战，可是做不到了。他已伤痕累累，筋疲力竭，五体麻木，全身酸软，只能圆瞪环眼，眼望着背对太阳的扎武一步步走近，站不直，更挪不动。
堂堂寒飑次储叆柏，如今只能躺在干涸粗粝的盐田里，喘吁，等待，无能为力。
……这就是……任人宰割的感觉么？……
……
……多耀眼的阳光啊，几乎将身形纤瘦的扎武熔化进去，虽然很近，却看不清、看不见，宛如一个朦胧的梦，一个虚幻的影。
是啊，仅仅是个梦，是个幻影。
“……二弟……”
扎武千言万语拥在嘴边，又咽了回去。
“……寞琅在上，箐女在上，看看你自己吧，大哥。”叆柏动情地说：“何等伟岸，何等强大，何等美丽！能败于你手是我的荣耀！……但我绝不会向你低头认输，绝不会，永远都不会——大哥啊，大哥！你是我的王，我的兄长，我会忠于你、追随你，为你奉献我的生命、我的一切，乃至箐女降下墨世，乃至太极之梦苏醒——但是我，叆柏，绝不会向你扎武低头认输！绝不会！永远都不会！”
“……二弟……”
叆柏抻直脖子：“我叆柏说话算话言出必行，这条命是你的了，大哥！”
扎武叹口气，徐步走下盐田，附下身子抱住他，忽觉一股悲伤袭进眼眸，泪水止不住地崩涌滚落。
“什么都别说了，二弟。”
叆柏大笑，孩子似的，乃至笑出泪来：“多愁善感、哭哭啼啼，看你哪像个帝王的样儿！我堂堂叆柏，能向你低头认输才叫怪了！你是办大事的人、要做皇帝的人，妇人之仁可不成！如果今天赢的是我，你知道我会怎样么？我会杀了你！想都不想就杀了你！”
“我知道。”扎武苦笑。
叆柏又大笑：“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会’哩！哈哈！”
扎武拽他起来，小短手搀抱着他往盐田外走：“我们是亲兄弟，叆柏，从来都是，永远都是。你我有私怨，也有公心，更有兄弟情义。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真若反目成仇、分道扬镳了，我寒飑万世通天大业将置于何处？人皆有其极限，我有的你没有，你有的我没有，何必非要争分出个高下呢！大义当前，二弟，寒飑需要你，我更需要你。”
叆柏问：“大哥啊大哥，你就不怕叆柏变成你的羽中虱、喉中梗、眼中钉、肉中刺？”
扎武答道：“正因为怕你，所以更要用你。能令我惧怕之人，能力绝不在我之下。你我若能强强相争比攀、将我寒飑国势越斗越强，我愿与你斗！”
叆柏慷慨一笑，奋力推开他，伏地行礼：“吾王在上，请受叆柏一拜！”
扎武泪眼婆娑，鞠躬还礼：“贤弟在上，请受扎武一拜！”
终于结束了。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