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渐显稀疏。,最新章节访问:ШШШ.79xs.СоМ。
再往前便是荒漠了。满目尸骸的荒漠。
一条濑黑宛墨的河流自泥沼尽头延伸出去,宽广不过百米,却绵长曲折、一望无尽。
豢龙烈山驻足泥沼边缘,秉剑前望,心底甚为不安:莫先生既然带我找到了逄鸾、羌原鹯两个,何不继续引我找寻铖铩、仉飒、陈方、闵天河、索明岚五人,而是径直带我走出泥沼?难道他们已不在人世?
但他不能表‘露’出来。一切恐惧和疑‘惑’均是。他只能硬撑下去,只能无条件地相信、服从莫先生。既然已上了贼船、贼船又驶出这么远了……除了一条路走到黑,他还能如何?
羌原鹯、逄鸾与葆霖什么都没问,烈山也什么都没说。
烈山命他们伐个草塔头搬到沙土地上,拿摩云淼枫剑燃着,围坐烤火取暖、歇脚吃些干粮;然后沿河而下,行经几处兽面石鬼形状的黑暗巨岩,离泥沼越来越远,空气中的怪臭也似乎易改了品类、变换了风格。此时此刻,距他们跌下幽冥封印山似乎已经数日,但亦可能只是错觉——于他们而言,在这不辨宵旦的阎冥地下究竟过了多久,谁也计不清;他们仿佛习惯了这场无昼无夜的旅行,与寒飑的战争恍如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噩梦,正被他们慢慢遗忘。
“主公!”
逄鸾忽然一声大叫。烈山三人一闻呼喊,立即反‘射’似地亮兵刃循声看去,只见逄鸾满脸紧张,拿双钩‘逼’着地上一个惨白物件:“主公快看!这什么东西?!”
烈山起先也吓了一跳——那玩意儿白得毫无血气,前端生有指爪,乍一瞥活脱脱是只伸出地面的鬼手,受逄鸾所携‘洞’冥芝一照,颜‘色’半绿半白,甚是‘阴’森诡异,细察之才发觉不会动弹。烈山无奈一笑,松下兵器笑道:“逄爱卿且看清楚,那是蘑菇!”
“蘑菇?!”莫道逄鸾不敢信,连羌原鹯、葆霖二人也不甚信:“世间怎有这般蘑菇,生得好像鬼手一样?”
烈山落铍斩之,砍出内里模样:“看见没?”
“……”
“鬼手菇,嫩时形似鬼手,长老就变红绽开、像蛸鱼一样了,虽有些可怕,却不害人,在炽霰也能见到。”烈山笑道。
“……原来如此!跟着主公真长见识了!”
烈山将摩云淼枫剑更燃亮几分:“阎界暗无天日,利菌菇不利草木。你们看看周围。”
明媚的剑光泼洒遍沃,将百米内地面耀成一片灼白。果然望见纷纭尸骸之间的地上遍生菌菇,其‘色’雪白、淡灰、‘乳’黄、暗粉、‘肉’红、火辣、绛紫、黏黑,陆离光怪;其形圆卵、伞盖、罩网、槌‘棒’、球笼、蛸鱼、海星、触腕,千奇百异;其态憨然可掬、萌然可爱、怜然可亲、巧然可喜、腐然可恶、狞然可憎、悚然可怕、怖然可惧,种种情状,不一而足。
“不想阎界也是生机勃勃啊。”葆霖道。
“也就是菌菇了,”烈山减弱剑光,“如‘洞’冥芝,如海面上那些噬尸体的,还有眼前这些。人世间草木,在阎界能长成泥沼塔头这样已属逆天。”
羌原鹯看着满地尸骸道:“蘑菇食腐。长得好怕是死人功劳吧。”
烈山点头:“死人死鬼功不可没。”
“也不知他们是哪年哪月、如何丧命的?”逄鸾稍微一钩,一具尸骸便朽碎了。
“不好说。我看不像寻常兵刃、鬼怪所害。”烈山道:“兴许他们遇上了风瘜之类的太古魔物?阎界广大,无数上古魔怪蛰伏其间,大多深陷沉睡、极少苏醒,且受司幽人封印所禁,几乎不为世人所知。”
“……难道还有比风瘜更骇人的?”葆霖怵了。
烈山继续上路:“谁晓得呢。上古蟹族之所以废弃阎界,除了‘起龙’,我想太古魔物也有份吧?沉睡阎界最底层、守护着太古秘宝的恐怖魔物……只看谁倒霉或幸运,偏偏撞上它们。”
“主公的‘旷世神兵’也是在阎界底层、太古魔物守护着?”羌原鹯气哼哼的。
烈山一愣。
“就是!”逄鸾乜斜细眼盯向烈山:“竟把这茬忘了!事到如今,主公能否给我们‘交’个底儿?究竟是何神兵?有多重要?几时才能寻得?”
“是啊主公,”葆霖说道,“主公甘冒如此风险,那神兵能比司幽人神剑更厉害?”
……三人一道朝我发难来了啊……
也罢。死得死个明白。
“我说那件神兵,可不是摩云淼枫剑能相提并论的。”烈山握紧兵刃环顾三人,沉住气,一字一句地,将莫先生告诉他的话复述一遍:“那是一柄来自神界、属于外神的宝剑,绝地天通之日现身人间、堕落阎界深处,至今埋藏于下,无人知其所在。其名曰‘黑焰’,内有机关,合拢为剑、伸展为矛,有劘天画地之神通、创生灭世之威能,哪是区区司幽人神剑堪能比较的?若得此剑,败寒贼魔军、谋龙都皇座不啻探囊取物;若无此剑,单凭我雍国君臣之力,纵拼搏百年、千年,可敢觊觎龙都?”
羌原鹯又问:“主公是从何人那里听说的这柄神剑?”
“司幽人。”
“……”
莫先生是司幽人,烈山百分之百确信。先是传心术——除了司幽人与寞琅道众,烈山不知道还有谁会这个;次是姓氏,“莫”乃司幽人第一大姓氏,你若无端碰见个言行殊常、气场非凡的莫姓人,以礼事之惯常不差。身为寞琅道众,烈山一直自负见多识广,在白山修行时也没少跟司幽人打‘交’道,结识过一些大名鼎鼎的,搞不好莫先生正是其中之一。只是司幽人本质灵体、有神无形,换躯壳如换衣服,甚至有一日三易貌的,烈山道行浅薄,又无龙兵那样的金睛火眼,焉能辨认得出?
一搬出司幽人来,葆霖、逄鸾两个即刻噤声,唯羌原鹯仍不依饶:“既然‘无人知其所在’,主公如何寻得到它?”
“羌将军!”葆霖看不过了:“你怎敢如此质问主公!”
“无妨。”烈山眼‘色’示意葆霖别‘插’嘴:“羌爱卿,幽冥恐怖,胆怯畏惧乃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你追随我多年,数次拯我于危难,我也数次救你于水火,你我名为君臣,却胜似手足,乾坤朗朗,寞琅可证,我豢龙烈山岂是不顾兄弟安危、只图一己之利的自‘私’小人?我且问你,昔日讨伐西夷、北幽诸蛮,是谁身先士卒、先锋犯险,从无丝毫犹豫、寸厘逡巡,率尔等豪杰克敌大军、践敌王庭?”
羌原鹯犹豫一下:“是……主公您。”
“又是谁在胜利之后将所获财宝、珍馐、佳酿、美‘妇’、姣童及天子封赏尽犒三军、尽赐尔等,自己未留一粟一谷?”
“……是主公您。”羌原鹯无法否认。
“我再问你,普天之下,你可见过、听过有第二个诸侯如此行事的?”
“……没有……”
白的染不黑,黑的洗不白。羌原鹯毕竟是条磊落好汉。
烈山转入全面反扑,字字铿锵,声透膺臆,气若震钟,语速之疾不容置喙:“不就金银珠宝么?拿去!不就美酒佳肴么?拿去!不就美‘女’佳人么?拿去!打了胜仗,好处全是你们的;打了败仗,我豢龙烈山亲自给你们烧水煮饭、下跪赔不是!我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想要;我千辛万苦、吃糠咽菜,只想为大家搏一个大富大贵、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流芳百世的归宿,哪怕豁出命去!但我只是个凡人,我需要你们,需要你们帮我——看到北风氏和他们的皇亲国戚在龙都作威作福、吃香喝辣,你们就从没有眼红过吗?不想取而代之吗?现在,就现在,我豢龙烈山把机会摆在你们面前了,你们要还是不要?我说过很多遍了:跟着我有‘肉’吃!你们吃还是不吃?!”
烈山分明答非所问,却凭借十足气势将羌原鹯完全压倒,逄鸾与葆霖也是哑口无言。不等他们慢慢消化,烈山已然上路:“走吧!人生苦短,与其老来病朽卧冷榻、追悔莫及空悲切,还不若现时壮怀‘激’烈、舍命一搏!荣华富贵与千古英名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三人默默跟上他。烈山走时半侧着脸,一面不耽误观察前路,一面用余光提防他们,摩云淼枫剑与长铍随时准备着,只怕背后飞来冷刃。手下这几员大将全都不是省油的灯,烈山心里透亮着呢:铖铩英雄冠世,军中威信甚盛,他日只怕功高盖主;羌原鹯天生反骨,逄鸾一心恋他,此二人不可不防;仉飒忠心可嘉,然廉颇老矣,不堪大用;葆霖、陈方墙头草,紧要关头不敢指望;闵天河、索明岚意志不坚,动辄煽乎散伙,更是难挑重担。可恨偏是他八个身手最好活到现在,害寡人内外敌我两头防备!……
……这是寞琅对我的考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