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爷爷就那样一下一下地拍着李二狗的背，听李二狗断断续续地诉说。
“陆爷爷你知道吗？我看到他和王晓晨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特别难过，就算我们两个之间有再多的矛盾或者误解，那都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现在中间梗着一个王晓晨，就像隔着千山万水。”
李二狗哭了好久好久，才缓过劲来，慢慢恢复了一些平时说话的语调：“我有时候也想，其实王晓晨只和我有恩怨，跟程锦没有任何的关系，他爱跟谁玩跟谁玩，我又以什么样的立场去约束他呢？”
“但是，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的话，我在他的心里又是什么一个地位呢？”李二狗抬起头来看着陆爷爷，眼睛还是一片氤氲。
“孩子，先擦把眼泪。”陆爷爷把李二狗扶起来，往旁边挪了挪位子，让李二狗坐在自己的旁边。
“说句话你别往心里去啊孩子，我现在看着你，甚至还有些羡慕，老头子我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在战场上了，哪有什么心思去管这些朋友不朋友的事情啊？”
陆爷爷摸摸李二狗的头，眼神看向了很远的那个远方：“其实我一直认为，我没有什么朋友，如果有的话，我的朋友们啊，现在估计都在天上咯！”
一瞬间，李二狗便仿佛从陆爷爷的眼睛里面看到了那些兵荒马乱的岁月，以及陆爷爷血肉模糊的年轻，心里的悲痛顿时被这股血腥气冲淡了许多。李二狗张了张嘴，想出言安慰一下触及了伤心事的陆爷爷，却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浅薄。
“陆爷爷没有伤心，只是有些感慨。”陆爷爷收回了眼光，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李二狗，笑了笑，“我还没有成年抗日战争就爆发了，我谎报了年龄入了军，跟着我的小班长走南闯北地打游击。”
“当年我行军打仗，一个炮弹过去，兄弟就倒下一片，那个时候大家好像都不是很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想在这场民族的保卫战里面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在那个时候，只要信仰相同，大家就可以勾肩搭背，生死与共。”
陆爷爷一点一点地讲着自己的曾经，李二狗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曾了解过任何人，即使是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陆爷爷，也有一段金戈铁马的往事，也曾经是一个，不太懂事的毛头小子。
“可惜我那个时候不懂，在我们班里面还经常和年纪比我小的孩子争那块仅有的发面馍馍，被我们班长一拳打倒在地。”陆爷爷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仿佛那个拳印还在。
“我当时特别的不甘心，我当场就抓着班长的领子，向他吼着为什么，我明明比他结实比他强壮，我吃了能更有力气，我就能杀更多的敌人，结果我的班长又给了我一拳。”
“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陆爷爷看着李二狗的眼睛。
李二狗下意识地问道：“什么话？”
陆爷爷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地开口：“他说，我们是人，不能因为打仗就打没了人性。”
“我以为他骂我不是人，所以一下子恼火，和他扭打在一起，他也不还手，任由我打他，直到被别人拉开。从那以后我便不再和他说话，不再和他一个桌子吃饭，不再和他一个铺子里睡觉，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听。”
“他的那句话，我一直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陆爷爷浑浊的眼睛变得有些更加模糊不清。
“他站在我的身前，帮我挡下了一梭子弹。”
李二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一直以为这些事情只会在电影里电视剧里出现，没有想到，当年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以至有天，她竟然能听到别人亲口，娓娓道来。
“我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发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我也不敢去数。我只能听到密集的子弹打在**上的声音，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趴在他身后，眼泪和着血流下来。他就那样站着，被子弹打着一步步后退，但依旧没有倒下。”
“因为他的身后就是我。”
陆爷爷抹了一把脸，不知是不是有泪：“最后，我们的突击队员终于登上了敌人的碉堡，我们获得了那场战争的胜利，但是我的班长，却永远也看不到了。”
“在敌人的枪声停下来的那一瞬间，他再也只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缓缓地向后，倒在了我的身上。他的身体，为了保护我而变得千疮百孔，就连他的脸都不是完整的。我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找到了他的眼睛。”
陆爷爷看着天空，就好像在看着他的小班长：“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那么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的眼睛合上。”
陆爷爷也缓缓地合上了眼睛，李二狗看到有一丝晶莹在陆爷爷的眼角一闪而过。
“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在他的身后瑟瑟发抖，我甚至连拿枪的力气都没有，我还跟别人抢什么发面馒头！”
我好恨啊！为什么当时没能多和他说上两句话，为什么我一心只想着那个发面馍馍，却忽略了太多的事情？”陆爷爷的声音突然因巨大的痛苦而变得嘶哑。
“陆爷爷……”陆爷爷的痛苦也笼罩着李二狗。还没有见识过生死的李二狗，此时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压迫着自己，让自己喘不过来气。
李二狗的声音稍稍让陆爷爷回了点神：“对不起啊孩子老头子太久没有回忆过以前的事情了，这些往事我本来只是想让他们藏在自己的心里最深的地方，随着老头子一起入土。”
“陆爷爷！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还好好的，你还能一直好好的！你还要陪我好多好多年呢！”李二狗看着陆爷爷有些颓唐的身影，不禁有些急躁。她紧紧地抓着陆爷爷的手臂，仿佛自己一不留神，陆爷爷就会凭空消失。
“好好好，都听丫头的，老头子的命可是用我们小班长的命换来的，就是牛头马面来敲我的门，那我就好好地会一会他们，可不能让他们轻易地带我走。”陆爷爷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把李二狗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紧紧地握着。
“丫头啊，不知道你有没有明白爷爷的意思。真正的朋友，从来都不在于这些小事。”陆爷爷拍着李二狗的手背，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疲惫，“爷爷只是不想让你走爷爷的老路，因为一点点小误会，而错过那个真正的对你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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