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赶了一天路,大山中的曲折难行的道路加上张闲和珠儿的普通体质,使得这一行人走的并不迅速。聂云一路观赏山景,不知不觉中峰回路转,便来到了一处石洞前。
这是一座山峦脚下的洞穴,在春天的这个时候,百花盛开芬芳吐艳,有万娟细流沿着山脚和这洞穴中缓缓流出,顺带流出的,还有许多飘零的各色花瓣,其中最艳美的颜色,当属其中的片片海棠。如果看到这等美景,也就意味着,距离秦川清贫者大本营已经不远了。
如今溪水不在,原来的山涧流水全都变成了脚下的坚冰,那些凋零寥落的花瓣也早已没了踪迹,放眼望去只剩下了冷。
众人停留在冰寒料峭的石洞前,麦婆婆没有让大家匆忙进入,石洞入口发出有风灌入的呜呜声,更添神秘。洞前悬挂着不少冰凌,就像是一把把利剑倒垂于头梁上,其间反射着雪地上的折射的光,散发着阵阵寒意,似乎稍不顺心,便会栽下刺人。这样的冰凌不知多少,一直延伸至不可见的深处。
“这么深的洞总该有个名字吧?”聂云弓着腰往里看了看,尽管洞口且高且大,便是五个聂云重叠也未必到其顶。所以躬身便是对未知的地方心怀敬畏。
黄婉婷可不是这样想聂云,笑着轻声说道:“不必害怕,这洞叫万福洞。”
聂云敏感的自尊心可不愿让自己在女生面前丢脸,他有些冤枉有些赌气的回应道:“这个石洞……也不算那个啥……太大,哈!倒是这山还有些个意思,那它应该叫万福山喽!”。
张闲是读书人,看着这一路深入不见尽头的冰雪,觉着这洞新奇,正在想着其中的天地,里面是否住着位神仙美女,突然听到这样的名字,不觉一惊道:“在这样的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怎么还会有这样俗气的名字,于理不合,不如叫冰帘洞更贴切些。”
从冰帘洞往上望,雪峰似乎比过往的一道道的山更高更险,如果不走这道山洞而另辟蹊径的话,要越过这道山峰将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那道春夏花草杂木覆盖的小路过于陡峭,现今又被冰雪覆盖,湿滑难行,除非借着攀爬工具,又或者身怀绝技的修行者,一般的军卒很难徒步翻越。所以这冰帘洞或万福洞便是最方便快捷的通道。
只是,它真的就是捷径吗?进洞后能得到如其名字般的赐福吗?
对于这洞的名称,黄婉婷嘴角轻扬,神秘的笑着说道:“我觉得再贴切不过了,将来早晚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说完,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酒壶,她将壶盖拧开,一股药香扑鼻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这同时也让聂云心头不禁一颤。
因为这酒壶让人不由己的想起小松山上那个红衣背弓、腰挎碧玉壶的少女。
一丈红绸飘落,玉手牵来啖琼浆,不忆往昔,只举酒独酌,放肆对天饮。这般的恣意自在,只是想想便觉其美,聂云心中苦叹,不知何时能与她相见,对谈嬉闹,相忘于江湖。
正独自这般出神的想着,不觉黄婉婷含了一大口酒,望聂云身上喷来,这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这难道是咱们入山洞前的仪式?”聂云好奇的问道。
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黄婉婷前前后后又含了酒往他身上喷了数口这才停下。
聂云笑道:“我以前在家里听爹说过汴京城的丐帮在选出帮主后有往其身上吐唾沫的规矩,想不道咱清贫者不输于他们,哈!”
黄婉婷白了他一眼,很明显是抗议聂云把自己和叫花子拿来做比较。她不再理他,却走到了张闲面前,不知为何,也许是酒力催发,俏丽的面庞一阵红晕,煞是好看,她轻声念道:“公子,得罪了,山里的规矩,不便违背,也不便细说!”说完,也是同对待聂云般如法炮制。
接着是牛三哥,珠儿,麦婆婆。
顷刻间众人身上都散发着药酒的香味。接着,黄婉婷又拿出三条黑丝带,将聂云、张闲、珠儿的眼睛蒙上。丝带半透明,可视近路,却不能看到数丈之外。
牛三哥一旁解释道:“这些都是大当家定下的规矩,虽有些不便,但这也意味着,大家很快便会到家了!”
……
众人相继而行,牛三哥轻声嘱咐大家务必轻手轻脚,不可大声喧哗,弄得张闲心中暗叫怎么这样神神叨叨的。聂云心中却想应该小心,不然冰棱子真一不小心给震下来,保不准给脑袋上戳个窟窿。
越往洞里走,光线越暗,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洞内已经漆黑如夜,只有双耳听见脚步踏石之声。黄婉婷打燃火折子,洞内天地呈现眼前。原来这是一处钟乳石洞,用九曲十八弯来形容其长不为过,其间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不同洞穴相互嵌叠,错综迷离,让初入之人不得其解。那各式各样的钟乳石或悬挂于顶,或于地间如笋耸出,一眼望去,又有不同的石洞横摆在眼前。
那些神秘洞穴散发着黑暗的气息,在寂静的山洞中仿佛自有一股低沉的声音发出,侧耳倾听,却又不能闻,让人觉得诡异。聂云被蒙着双眼,只能在微光下隔着黑布模糊的看着不平的路。
也正因为不能清楚视物,所以更能留心于听。可每次聂云的脚步只要顺着自己的好奇心走去时,都会被麦婆婆牵引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尽管洞中自有诡异,却不必担心,麦婆婆和黄婉婷行走于前,经过事前的再三叮嘱,大家蹑手蹑脚的穿行其间,在这奇形怪状的石海中游走。
错综复杂的路径中只有一条路是通往真正的出口,她们不会走错,大家当然不会迷失,只是东转西绕的行出五六里,才终于来到了一处石室内。此处再无去路,四壁光滑阴暗,浑然一体。
此时聂云等的黑丝带被黄婉婷取下,麦婆婆走到前壁,大家安静等待。
随着手与墙壁的接触,寒冷的冰屑像飞舞的细小雪花般被麦婆婆手掌中催发的劲气四散迫开。
轰隆隆声中,看似无缝的石壁渐渐移动,一道细小而刺眼的光线隔空钻了进来,随着石壁在旋转中逐渐变成石门,光线渐强,一道光门大开,众人被刺得侧头微眯着眼,过了一会儿,又才适应,并终于从洞中解脱,回到了自己习惯的世界。
那道掌力击打在石壁上,打开了一道石门,麦婆婆回过头去,朝来时的洞中望去,她估计着这样的力量产生的影响,应该产生更多的一些后果,又不至于产生更大的后果。她静静的站立在石室的门口,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朝着黑暗的深处叹了口气,不由喃喃道:“出来一点点应该也没什么坏处”。
又过得良久,在确保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发生后,麦婆婆这才尾随众人而去。
……
走出石门,聂云才发现自己站在大山的半山腰上,身旁是栈道,沿路而下,远远的是一大片山谷,与其说是山谷底坝,不如说是平原。
因为虽然在更远视线的终极之处仍然有山,但这片被众山围住的地方仍然足够大,纵横近百里,远处有大片林木,其间也有坡丘,但未成山。平原之上丛林之外良田之间有数个村庄,分散各处。现在正当午时,但见炊烟四起,田埂上有农夫归家,村民开始做饭……这一切都表明,目的地尽在不远处。
这是大山中的真正属于人的世界……一个清贫者的世外桃源。
聂云、张闲、珠儿、牛三哥一阵欢呼,黄婉婷、麦婆婆一阵微笑。大家顺着栈道下山。虽然是冬天,山下的农田仍然没有荒着,大雪覆盖着冬麦,明年初夏这里便会是繁忙收获的热闹景象。
除了麦田,还有大片的药田,那些耐寒的草药仍然在寒冷大雪中铮铮而上,顺风而来的药香,让聂云闻到,便猜出其中一种是万福洞前黄婉婷喷洒众人的那种药酒所用的原材料。
黄婉婷指着不远处的那处干涸蜿蜒的沟洼道:“咱们这儿就是九十九道沟的上游,顺着最大的一条沟逆流而上,直到尽头,那里就是我的家……海棠溪了。”
“我爹娘也应该居住在这里吧!”聂云望着越来越近的村落,声音微颤的问道,心中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或者两者兼有,两腿也不自觉的加快了起来。
……
很快,村头便出现了很多人,有男女老幼,听说麦婆婆和婉婷带回来几个年轻人,人们纷纷来到村口,平静的山村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来者便是客,有客来,这在九十九道沟是件大事儿。
“黄家妹子,你回来了!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麦婆婆,这么多天没见你了,俺家的鸡这些日子下了很多蛋,回头给你送些来!”
“牛三儿,你老小子知道回来了!晚上到哥家里来吃新酿的桂花酒哟!”
……
村民们见面就热情的招呼着,牛三哥、麦婆婆、婉婷满脸的笑意,聂云有些陌生和紧张,但也注意到这些衣着简朴的村民,其中不乏好手,从走路的步伐或挑抬重物的轻松程度上来看,甚至有些是后天巅峰的境界。
商易涵、聂娇娇和聂家剩余的族人,也来到了村口,望着渐行渐近的人影,因为看到了那个牵挂的熟悉身影,聂娇娇惊呼了起来,接着,商易涵身子颤抖,用手捂住了嘴,震惊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能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苦命儿子吗?他真的还活着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而那些堂兄堂弟更是因为按耐不住的激动而朝着聂云高声呼唤奔走上前。
聂云终于在阔别一年,历经生死磨难之后见到了母亲和家人!
村落是寻常的村落,各家围起的土石院墙,每户人家的草垛牛圈,鸡鸭牲口之音不绝于耳,更有见到陌生人而此起彼伏的犬吠,扛着锄头归家吃饭的村民,这一切都是那么安逸平静。这里的平静当然不是指今日热闹的场面,而是聂云、张闲、珠儿内心的感受。
跪拜,拥抱,道平安,讲诉过往,众人一阵唏嘘感叹。
回到村内为聂长风和聂家族人安置的木屋中,聂母数度哽咽,喜极而泣。聂云一时往日家中景象不断涌入脑海,顿时泪如雨下,百感交集,为眼前的这些亲人,也为逝去的爷爷、大伯、二伯等一众亲人。
聂长风自从一年前在玉塔草原上和聂云失散后,自己恍恍惚惚的来到了巅岭,和聂家剩余的族人以及王氏兄弟汇合,在王氏兄弟的带领下终于在秦川见到了黄四娘,并从此加入了清贫者。
此后聂长风多次出山,黄四娘也派人打探,但终究没有聂云半点消息。这一年里,聂长风夫妇仿佛老了十岁,现在聂云看着眼前的母亲,一阵心酸。粗布衣衫映衬下瘦小的身躯和爬上额头的皱纹,两鬓微白的头发,使她看上去再也不像聂府家主养尊处优的夫人,那思念和憔悴刻出的岁月煞是磨人。
众人相互倾诉,聂云抽涕问道:“爹呢?他今日怎么没在家?”
“你爹领着一帮子清贫者的兄弟打西凉骑兵去了,现在你爹娘都成了清贫者,你也算是个小清贫者了!”聂母抚摸着聂云的头说道:“用过了饭,你得和我去见咱的恩人,黄四娘!这回可多亏了人家,咱们这一族人才能生存下来,咱家开医馆的,懂药材,所以这一年来咱没闲着,村里人对咱们聂家很好。你爹和西凉兵打了几仗,成了清贫者长老,听说现今正在枣庄附近和西凉大军周旋呢!”
听到这里,包括聂云、张闲在内的众人不约而同的惊呼道:“枣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