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医院后面的草坪，在地势较低的淹水城市地带又找到了七夜的踪迹，那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枚木质的纽扣。
昨夜，七夜从帐篷里离去时，他记得她身上穿着的那件裙装上，正好也有相同的木纽扣。
尽管很不起眼，却是重要的线索。
堤坝破裂以后，海水灌入临海地势较低的城区，房屋淹在水中，任何物件都会在短时间内糜烂。
就算七夜来过这里，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不起眼的小东西。
羽从深及膝盖的海水上拾起那枚漂浮的纽扣仔细端详着，上面还留有两根缠绕在一起的线头，似乎是因为不小心，在某个地方刮到了裙子上的纽扣，才会掉下来的。
羽将纽扣擦干收进口袋里，望向潮水淹没的房屋，一直延伸到地势更高主城区。
七夜没理由在这里停留太久，印象中，她唯一想得到的原因大概是她初中时代相处要好的闺蜜曾经住在这片区域，仅此而已。
而这一代离学校比较近，七夜很可能会去学校。
为什么她要在这片废墟里四处转悠呢？
或许七夜在一路拾回过去的记忆也说不定呢。羽猜测着，但他也不清楚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离开水域绕着边缘，羽加快了脚步赶往下一个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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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羽便来到了学校。
这里还是老样子，堆积成山的桌椅，用蛮力打碎的窗玻璃，操场上散落各处的杂碎。看着就让人揪心。
教学楼的台阶上积满了灰尘，还有一些比较久远的脚印，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在这些脚印中有一串赤脚的脚印显然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羽跑过去，比对着脚印的大小——果然是七夜留下的。
他跟着足迹上了楼，这串脚印在二楼和二楼到三楼之间的台阶上都留有许多。
二楼，记得那里好像是他们曾经上课的教室所在地。现在怎么样了呢？
羽望了眼延伸到三楼的脚印，狠下心来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他必须尽快找到七夜的所在地。
羽沿着楼梯上了三楼。
这里是保留得最完整的一层，因为楼层比较高，有些教室里的桌椅还原封不动的保留着最后一节课时的模样，他仿佛能看见，最后一届的学生们清理书包，争相从教室里逃出去的情形。
但是七夜的脚印显示，她并没有在这一层停留，而是继续往上走去了。
于是，羽跟随着脚印又来到四楼。
音乐教室。
这里是七夜曾经最爱的一层。不仅有她最喜欢的音乐老师，还有一架能演奏出美妙音乐的钢琴。
只不过，现在这里已经空空如也。
七夜的脚印在四楼的台阶旁停留了一会儿，几只重叠的脚印仿佛显现出那时她的犹豫不决。
然后是顶楼。
七夜的脚印从敞开的门扉里延伸出去。
羽迟疑了片刻。
她跑不了了——就在这一层，七夜哪里都去不了了。
他的脚步放慢，迎着阳光四射的铁门走去。
顶楼，教学楼的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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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阳光让羽暂时失明，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在空旷的天台另一端，伫立着一位打着赤脚，身穿灰色裙装的少女。
她用手抓着铁丝网，眺望着整片城市的废墟。身体瑟瑟发抖，似乎因为寒冷，她的肤色显得有些苍白。脚上都是肮脏的泥泞和灰尘，没穿鞋一直走到这里，看上去就让人心疼不已。
羽从门里走出来时，身后的铁门在风的吹拂下与老旧的门轴摩擦，发出“吱吱”的响声。
七夜闻声回过头来，羽看见她的脸上甚至也沾着一撇黑色的灰土。
“哥哥。”
憔悴的面容，憔悴的目光。七夜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令人印象深刻的绝望。
她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
没错，之前她的眼里只有哥哥，不论哥哥到哪里，她都只知道依靠着哥哥，只要能生存下去就行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一直没有思考过凭借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以为只要哥哥在就能活下去。直到最后，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她才明白或许自己根本不具备继续活下去的资本。
“你不该来的。”
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伸出双手，想要将妹妹揽进怀里，然而两个人之间仍然相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七夜，还在不断地退缩着。
“跟着我回去吧，七夜。”
羽走向前。
七夜后退着，但身后就是铁丝网，她已经无路可去。
“不，我不回去了。”七夜摇着头，她的眼神里充满的绝望。
“为什么，我们一起活下去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羽疑惑不解地问道。
“我……”七夜看着步步逼近的哥哥，内心渐渐慌乱起来，“不要，不要过来，我真的不能……”
羽没有听她的话。
他一直接近着，直到双臂足以够得着的位置——
羽抱住了七夜。
“不论你有什么理由，都先跟我离开这里再说。”
七夜在羽的怀中震颤着，她流下了伤心的泪水，用沙哑的嗓音说着：“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羽，时隔半年，再一次摸着七夜的头，尽管这是一双夺走了无数生命的手，但他已经不在意了，对兄妹俩而言，这双手是为了保护七夜的安全才被迫杀掉那么多敌人的，“我已经想开了，七夜。我要带你回去，我要娶你，我要让你做我的妻子，我要你为我生孩子。”
七夜苦笑着。
“羽。”
这次七夜没有再用敬称，而是呼出了羽的名字。
“怎么……了？”
望着七夜呆滞的眼神，他竟然一时失语。
“我……”七夜不知道该怎么启齿，她撇过头去，微眯着眼眸。
七夜抓住羽的手，向自己的肚子摸去。
“怎么？”
羽不明白眼前的情况，只是顺从着七夜的掌控。
肚子有点儿微微的鼓起……
“我……”七夜涨红了脸，“怀孕了。”
那一瞬间，羽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下意识地问道：“谁的？”
“不知道……”七夜的声音抽搐着，她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我不知道啊……”
羽凝固在原地，仿佛被雷击中了，他听着七夜的哭嚷声，心里五味杂陈。
之前就应该料到的，当七夜被敌人抓住的时候，一定受到了不少欺凌，可是为什么……
羽想起昨晚睡在自己怀中的七夜，她的眼眸里还闪烁着动人的光辉。但那都是假象，都是假的。
七夜早就失去了第一夜，早就已经被敌人夺走了贞洁。
“为什么你不早点儿告诉我……”羽默默地说着，声音里满是快要迸发的怒火。
“打我吧，骂我吧，都是我不好，都怪我……”七夜说着，抓住羽的手松开了，双膝跪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地望着羽。
“为什么你不早点说啊！”听到七夜这样糟蹋自己的声音，他心头的气不打一处来。他的声音爆发着怒火，但怒火中又夹杂着不住的颤抖。
“羽，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跪着的姿势，用双手扯弄着肮脏的裙摆，这样的姿势俨然就是一幅妓女的样子。
“我不认识你，你这个臭女人，我不认识你！”羽说着一巴掌把七夜拍翻在地。
七夜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双手捂住脸，身体蜷缩成一团。
羽望着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七夜的涕泗，他只觉得心头一阵恶心泛滥开来，眼前艳丽的少女，裙摆掀翻了，露出了白色的，身上沾染的灰尘，呜呜抽泣的声音——他只觉得自己那一下根本不够解恨，现在这个丑陋的女人，只是一个别人用过、践踏过的玩具罢了。
“羽……对……对不起。”七夜拿开手掌，用哀求的姿势望着羽，她已经忘记自己现在在羽的眼中看上去是多么的拙劣，姿势暴露地躺在地上，身上全都是泥巴和灰尘。
“我不认识你！”对准七夜的腹部，羽狠狠地踢了一脚。这一脚直接让七夜吐了出来。
柔软的触感让羽觉得使不上力，也许前一分钟他还在怜惜这个妹妹，但是这一秒，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自己心头的愤怒一股脑都撒在七夜的身体上，只觉得如果不这样做永远无法解恨，对着腹部，又是一脚。
不比上一脚轻，这一脚踢下去，七夜口中吐出的不再是白沫，而是鲜血，被血呛到，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是哀求和悔恨，而是快要死去的痛苦的神情，她口中的鲜血飞溅，一些红色的血块也从嘴里吐了出来。
七夜快死了。
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要杀人了，他要杀死自己的亲妹妹了。
停下了思考。羽扑通一声跪在了七夜的身边。
“我错了。”
羽不明白。为什么愤怒总会让人做出控制不住的举动，他差点儿亲手杀死七夜，但是现在的七夜，尽管还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眼神中却也是已经死掉的神色。
她停下了止不住的咳嗽，捂住胃部，眼神渐渐迷离。
亲手杀死了那么多敌人，说好了要保护七夜的，但是却在知道真相以后忍心对她下手。羽感到罪孽深重，他抱着头痛苦地扣在地上。
“没关系的……我……我原谅你了。”
七夜笑着说。
依然是那么灿烂的、悲悯的笑容，宛若凋零的瓣鳞花，在风中摇曳，仿佛已经破碎却依然还坚强活下去的石楠。
“七夜……”
“什么都不用说了，哥哥，我是……不会回去的。”嘴角的血又留下来了，羽为她擦着血，心里不住地愧疚着，七夜脸上挂着微笑，而嘴边还在说着，“七夜没事，七夜……是不会死的。”
羽抱住了七夜。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左右你的思想的，你想怎样都好，就算你留下来我也要陪着你。”
听到羽的话，七夜有些震惊，说：“七夜是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逃出去的话……也只能让你伤心一阵子……所以才要留下来，可是哥哥，为什么也要陪着七夜呢？”
“我会跟着七夜一路走下去的。”羽梳理着七夜头上凌乱的头发，继续说，“我要陪着七夜，不论七夜到哪里，我都要跟你一起去，哪怕是阴曹地府，也要去的。”
“哥哥嘴真笨呢。”七夜嘟了嘟小嘴说，“哥哥还年轻，为什么不逃走呢，就算……就算七夜死掉了，也能在天国看着哥哥继续活下去呀。”
“别说蠢话了，生命只有一次，这辈子不可能重来了，不要再说死掉的事情了，七夜，你还想去哪里，我背着你去吧。”
“哥哥。”七夜压低了声音，“我想跟你说个悄悄话……”
羽低下了头，静静地听着。
不知不觉间，时间飞逝而过，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废墟的天空中盘旋着即将归巢的候鸟。
这个城市最后的风景被封印在了夕阳的最后一丝斜晖中，当夜幕降临时，死神的脚步也在慢慢逼近。
而那天晚上，羽在睡梦中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在朝着某扇关闭的门走去，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回头怀念地望了眼身后的世界，接着便紧紧关上了那道门。
没有人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早已安排在计划之中的数枚核弹袭击了这座城市，巨大的蘑菇云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将方圆百里之内夷为平地，也让这里彻底变成了无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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