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师从于瑶山水月宫,十七岁时独身一人代表水月宫参赛,力挫群英拿下当年鸿鹄试的首位,自此一战成名。并且从此之后的鸿鹄试,只要他参加,便无人能夺其锋芒。”柳云歌言至此处,终于将视线从石像上移开,落到燕归身上,“无论是天之骄子的名号,还是这座雕像,他都受之无愧。”
听得这一句接一句、仿佛天上地下只此一人的夸赞,燕归又开始觉得柳云歌可能是这位叶大神的忠实粉丝。
但燕归觉得奇怪的是,既然叶麟砚是如此厉害的人物,那为什么会几乎没怎么听人提起过?
还没等燕归想出个结果,柳云歌的下一句话突然变了话题——他唇角还是那种浅而淡的笑容,却让燕归感受不到深沉的笑意:“明日鸿鹄试,便是你们这些年轻弟子大展身手的舞台了。”
“……承掌门吉言。”燕归发现自己根本搞不懂柳云歌这个人。
和楚燎那种大杀四方的疯劲儿不一样,柳云歌外表看着正常得不得了,但燕归就是从他刚才那些话语中,听出了一种病病的感觉。
明明态度亲和,却无端的让燕归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看着柳云歌轻飘飘踏过水面,渐渐远去的背影,燕归忽然觉得一阵心累——太微剑宗这门派是不是有毒?怎么里面的厉害人物,一个赛一个的不正常。
等到柳云歌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当中,燕归才慢慢走回客院。
这时的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暗了,燕归被先前那位领队弟子告知沈云辞有事出去了,让他在客房中稍等片刻,说是待会儿有事情要说。
燕归点点头,推开沈云辞那间客房,里面果然是没有人在。
揽星阁虽谈不上精致,确也算是素淡舒适,燕归随意往床榻上一靠,望着书桌上的灯火出神。
天色越来越暗,燕归又觉得有股倦意涌上来。
虽然知道这不太正常,但最终燕归还是没忍住,放纵自己沉沉睡过去了。
这一夜,梦境似是如约而至。
但今晚的梦缺少完整的场景,只有叶麟砚在擂台之上游刃有余的身姿。
比起坠星湖中的石像,梦中的叶麟砚因为有了色彩而更加灵动。碧衣青衫,玉佩长笛,一头乌黑长发未曾束冠,只用发带高高系起,更凸显出他的少年感。
叶麟砚的一招一式皆如飞花掠影,身姿更是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在场根本无一人能将他困住片刻。
作为观众,如此情态自然令人赏心悦目;但若是作为对手,叶麟砚翩然的招式之间,却尽是能够一招致命的杀机。
明艳灵动却又shārén不眨眼,这矛盾的两种特征糅合在叶麟砚身上,让人根本无法挪开视线。
等到这个梦境结束的时候,燕归已经觉得柳云歌的那番夸赞确实没错,天之骄子这四个字,叶麟砚名至实归。
“醒了?你这两天好像很容易睡着。”沈云辞不知何时回到客房,在暖色的灯火下看一卷文册。
燕归伸手揉了揉额头:“自从拿到那枚残片之后,就有些影响,或许过段时间适应了就好。”
“是吗。”沈云辞居然没有进一步追问残片的事情,反而是语气泄露出一丝心不在焉。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燕归眯起眼睛仔细看灯火下沈云辞的表情,竟然发现他脸色似乎不太好。
能让沈云辞脸色不好的事情,恐怕没有多少。
“出什么事情了吗?”燕归走到沈云辞对面坐下,因为刚睡醒,他说话的时候带一点黏糊糊的尾音,听上去比平常软和了许多。
沈云辞握着文册的手极轻的颤了一下,然后他抬头注视着燕归许久。
微微跳动的火光在燕归眼眸中倒映着,那双眼睛是透亮的,此时此刻并未隐藏什么别的心绪。沈云辞在想,这些事情能否和燕归倾诉?
他自从挣脱伏龙崖冰湖下脱身后,因为原本的力量被封印,一直以来必须步步为营,才得以获得如今无懈可击的新身份、以及能够高人一筹的地位。
但这也就意味着,很多事情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直到燕归出现之后,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能说的事情好像也稍微多了一些。
很久之前就有人告诉过沈云辞,星图之上的命数所示,他与燕归的那颗命星相辅相成。若贪狼缺少那颗伴星,虽亦能顺风顺水,却不能成心中所愿。
当年那颗伴星暗淡至几近熄灭,以前的“燕归”也丝毫没有显眼之处,沈云辞本来已经放弃,但谁知道几十年后,事情似乎又有所转机——那日在试剑台上的一场比赛,让他察觉到有什么已经改变了。
从那之后,沈云辞一直在潜移默化的试探燕归。时至今日,沈云辞或许在潜意识中已经开始觉得,有些不能与外人道的事情,是可以和燕归相谈的。
燕归安静的坐在那里,开始觉得沈云辞盯着自己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下一刻,沈云辞像是终于得出了结果,将手中的文册放下,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阴郁:“柳云歌强撑了心魔这么多年,大概终于是快要疯了。”
“我就说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嘛,他果然不太正常。”燕归立刻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而又觉得自己没抓住重点,于是又接上一句,“你之前是去见柳云歌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能让你这么说。”
沈云辞眼神闪动,看上去有些危险:“你知道他当年为什么收我当亲传弟子吗?”
燕归摇摇头,只见沈云辞身体微微前倾,伸手抚上他那双漂亮的桃花明眸。
“最重要的原因,是这双眼睛。”
沈云辞现在还能回忆起,之前柳云歌是如何用指尖划开他眼眶下的皮肤,直到鲜血流出也不曾松手,仿佛要将那双眼睛剜出来。
从前柳云歌就喜欢看这双眼睛,只是以前还没这么病态,也只是看着罢了,未曾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也不知道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沈云辞怀疑要不是今天柳云歌最后突然停手,他这双眼睛就保不住了。
沈云辞真的极其讨厌这种难以反抗的状态,他现如今解封的修为还不足以抗衡柳云歌,而且他所谋划的事情也注定不能直接shārén了事。
今天的事情加速了他对已有计划的迫切程度,希望楚燎的动作能再快一些……
燕归不由凑近去看,沈云辞的眼眶下有一层浅色皮肤,看样子应该是刚刚生长出来的。
至于这双眼睛——燕归恍然大悟,他白天第一眼就觉得石像的眼睛熟悉,不仅是因为梦中只见过一次的青衫少年,还因为沈云辞的眼睛也是这个样子的。
放在两个人身上时反倒觉得不太一样,但凑近了单拎出来看,却又有八九分相似。
“其实我今天去坠星湖中央的时候,遇到他了。”燕归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柳云歌,“他说了一些关于叶麟砚的事情,最后又突然说明日的鸿鹄试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舞台。说实话,我根本没弄懂他的意思……”
“你要是能听懂,那才是有问题。”沈云辞重新坐直身体,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半晌后像是想明白了般,冷冷一笑,“因为你不知道,他差不多每年都要来鸿鹄试观赛,就是想在新人里找当年叶麟砚的‘影子’。”
燕归皱眉,疑惑道:“什么叫叶麟砚的影子?”
“年纪轻轻,天资极佳,容貌亦不能差,若是哪里长得像叶麟砚,就是再好不过。”说这句话的时候,沈云辞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可惜几千几万年来,世上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叶麟砚。”
燕归听完,突然愣了一下。
听这描述,沈云辞果然很符合条件。
“那个,我问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啊。”燕归以前受基三氛围毒害,前两天又被楚燎震惊一次,这会儿自然就联想到某个问题上去了。
沈云辞斜睨他一眼,不明所以:“你说。”
“嗯……那什么、柳云歌没对你做过什么吧。”话刚说出口,燕归就后悔了。
因为沈云辞的脸一下就黑了。
这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沈云辞忽然又半眯起眼睛笑了:“你觉得我会被做什么?燕师弟,不如你自己来试试,如何?”
不知什么时候,燕归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腕,已经被沈云辞死死扣住。
这回燕归知道是自己发言不当,马上喊到:“我发誓我只是开玩笑,不用当真——!!!”
喊声戛然而止,因为燕归感觉脸上一痛。
沈云辞单手撑在书桌上,抬起原本扣着燕归手腕的另一只手,不轻不重的在燕归脸颊上掐了一下。然后哼笑一声:“这次就算了,但不会再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