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神君木子俍说话做事,向来同她的人一样,既简洁利落,又霸道张狂。
由不得华云同不同意,便已经坐在了她满堆册子的案头,轻言简语一通解释,说明了这件事情的因果缘由。
却原来那来寻廖缜的女人,本是廖缜部下的妻子,多年前战乱之时,那部下不幸殒命了,临终之时,将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托付给廖缜照看。
廖缜痛快应下,回来之后去看望了那部下家属几次,每年也都会差人送上一些东西,这原本是件讲义气的事情,可后来那女人提出请求,说孩子未出生便没了爹爹,求廖缜做那孩子的干爹。
当时廖缜没有多想,就应下作那孩子的义父,可又过了几年,那女子的族人却找到廖缜,说他们族中有个传统,便是男人死了,男人的妻子要嫁给男人的兄弟托付终身。廖缜那部下原本有个兄长,也早已经死去,这一下子留了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再者女子族中也盼望着攀上堂堂西神君这门亲事,便商议着将女子嫁给廖缜,虽配不上做正妻,但妾也好,侍女也罢,留在身边也算有个依靠。
所以那女子或许觉得待廖缜娶了妻子,西神君大殿的门怕是不好进,于是便在廖缜喜事日子定下来之前,带着儿子来了仙郡。
孩子单纯,心里喜欢廖缜,便甜甜的唤声爹爹,廖缜不好当着孩子的面立刻将母子二人赶走,怕寒了已故将士的心,便想着稍后再将事情说明。
哪知这天下可巧的事情太多了,几百年不登一次门的华云,竟是撞见了那“一家人”父慈子孝的场景,险些将廖缜许久以来,为抱得美人归所花费的心血化成了泡影。
华云听了木子俍的话,仍旧没有几分欢喜,只淡淡道:“同我解释做什么?应下没应下什么是他的事情,我若受得了,进门便得有个妹妹,我若受不得,再觅良缘也就是了,同我说明是几个意思,要我为他拿主意么?”
木子俍眨了眨眼睛,揉着自己的额头,一时没有说话。
华云道:“还请你将话捎给西神君,女人的心思要往复杂的想,我若是不许那女人和孩子进门,倒显得我毫无善心,亏待了忠良家室,我若同意了,我自己心里头不痛快。他自己惹下的事情自己解决,什么时候理清了,做决定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木子俍为廖缜帮腔道:“他那不是,怕你误会么?”
华云抬起头,看着木子俍:“你们同生共死这么多年亲如兄妹,你会怀疑他贪图美色,有了私生子瞒了这么多年么?”
木子俍老实摇摇头。“不会。”
“同理,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我也不会误会什么,是他自己多心了。还是让他先想着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吧,我华云虽然修为不济,但做事极少有纰漏,也不会哪天冒出个男人带着孩子找上门来,唤我一声娘亲。”
“你说得对。”木子俍夹在其中,不仅没有说和的觉悟,反倒热闹看的起劲儿。
“我这就去将你的话告诉他,若他实在为难,我看他那部下我也认得,不如让那女人跟我回幽罗界,她要是愿意,让她儿子唤我一声爹爹都可以。”
华云一听这没有边际的话,噗嗤一声笑了,白了木子俍一眼道:“就你,怕是人家躲还来不及呢。”
见华云眉眼舒展,木子俍也笑了,“是该让他长长记性,讲义气固然好,但什么事情在应下之前,也该好好思量思量。”
木子俍此时说这番话的时候,显然已经忘了当初她自己是怎样成的亲。
于是乎,木子俍出了尚礼阁之后,见到廖缜,便将华云的意思一五一十地讲说了一遍,连带着掺杂了莫须有的几句咒骂廖缜的话,见对方听的颇为认真,便暗暗高兴,觉得沾了天大的光。
再说西神君不愧为西神君,虽然有关华云的事会变得磨磨唧唧优柔寡断,一旦这件事情将华云放到一边,便立刻干脆果断,不过三五天的功夫就给那女人和孩子定下依靠,对方是那部下的结义兄弟,人品忠厚善良,也愿意照顾女人孩子一辈子。为这,廖缜还出了不少人力财力,说按嫁妹子的章程送她陪嫁的礼品。
事情到这里,既圆了廖缜的许诺,也应了那女子族中的传统,廖缜在这件事中也算大度,试问天界之中有哪个女子能当得了神君的妹子。
廖缜觉得事情这样做妥当了,连尚礼阁的华云,都觉得没什么差池了,可是那带着孩子的女人却是不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在尚礼阁门前哭诉了一整天。
什么以后会知晓分寸,不会与姐姐争神君宠爱,什么会尽心力侍奉姐姐,做牛做马肝脑涂地的报答,求华云不要赶他们母子两个人走。
那哭诉声一声比一声悲惨,一声比一声无助,饶是过路人听了,都难免生出恻隐之心来,相比对人们再看看大门紧闭的尚礼阁时,便觉得华云平日里面上和善,如今倒是冷血无情置之不理了。
终于在那女子和孩子哭的声音嘶哑,悲痛欲绝时,尚礼阁的大门缓缓地开了,华云衣着端庄面色从容从里面出来,立在门前看着那哭泣的女子。
女子一见华云出来,忙扑上去跪在华云身边,声声哀泣道:“姐姐,你就好心留下我们母子吧,妹妹一定会好好侍奉姐姐的。”
华云面色淡淡,平静道:“我只身一人,从没有什么妹妹,这位娘子若是依着礼仪,该唤我一声华云仙官。”
那女子一愣,本以为华云会心软,接纳她,或者气愤的将她赶走,却没想到会在礼节上面说道起来。
“姐姐,我以后会好好学规矩的,我和孩子对西神君一片真心,还望姐姐留下我们。”
华云极有耐心,再次重复道:“娘子,我们并不相熟,请唤我的官称。”
女子有些琢磨不透华云所想,乖乖唤了声,“华云仙官。”
“这便对了。”华云笑笑,“你留下或者不留下,该去问西神君,他既已经苦心为你找好人家,若是合适,你也应该懂得珍惜。”
说着,华云眼眸微转,朝那女子道:“或许西神君是因为我才不接纳旁的女子,他这一片赤诚,我也很受感动,怕是只有哪天我若死了,他才会看开一些,说不定也会接纳你,所以娘子,他这样痴情,我也没有办法。”
“华云仙官。”女子跪着爬过来,拉着华云的衣角,求道:“若你劝说神君留下我们母子,他一定会听你的,也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孩子还小,从出生便以为他义父是亲爹爹,我不求名分,只求能圆了孩子有爹爹的心愿呀。”
华云将自己的衣角从女子手中拉出来,故作无奈道:“神君的事情,我一个下品的官员,怎么能管得了,娘子还是去求一求神君吧,我还要下凡去永州为百姓还愿呢。”
说罢了,也不再理会那女子,清风一过,人已经没有了踪迹。
那女子看着哇哇大哭的儿子,想想自己眼下境地,看着华云离去的方向,默默将永州两个字记在了心里。
华云这次下到凡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一来躲一躲仙郡那些糟心的事情,二来也散一散心,自有一番打算。
这次请愿的是个孩子,小孩子诚心实意,是要为爹爹的小妾请愿。年前的时候,他那六十岁的爹爹刚纳了一门小妾,那新娶的小妾十四五岁的模样,同他已经出嫁的姐姐一般大小。
嫁了他那爹爹以后,那小妾整日里躲在角落里哭泣,因为长的不算多么美丽,也没有得到他那爹爹太多的宠爱,后宅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起来,她便只能悄悄躲到一边。
小孩子见她整日郁郁寡欢,便过去问她缘由,一开始的时候那小妾什么都不肯说,时间久了才说出难过的原因。
那小妾的爹爹是个酒鬼兼赌鬼,整日里好吃懒做不思上进,小妾的娘亲已经被他那爹爹赌输卖掉了,轮到十四五岁的她,也被那狠心的爹爹给卖了,命运如此,那小妾也并不奢求什么,只说若这辈子还有可能,便于她那娘亲见上一面,是生是死,心里也能有个着落。
孩子天性纯真善良,与自家母亲到庙中祈福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后宅中那可怜的小妾,便趁母亲不注意,一个人悄悄跪在华云的神像面前,求神仙保佑,让那小妾和她的娘亲再见一面。
这个愿望,放在诺大的仙郡之中显得格外微不足道,华云之所以下凡来管,一来因为自己举手之劳,便可圆了世人心愿,二来也因为借此机会,好让心里头清净几分。
化作裁衣的婆婆进到那孩子家中,府里掌事的嬷嬷看了看华云手中的样衣,便将她留下,分到了下人住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