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迢水远,马车轧过青葱的田埂,道路两旁是山峦和碧树,天空澄澈干净,如水洗过的琉璃一般。
军中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仪瑄的身份,多数人以为,赵臻身边多了个娇俏的娈童,捧在掌心宠着,一刻也离不得。
他们感慨赵臻有如此癖好的同时,也时常惊叹这位娈童的美丽。
真个是,人比花娇。
大军前进的很快,从京师到山西大同府,前后只用了三天。赵臻命大军停下休整,明日再赶路。
大同离陕西都司还有不少距离,途经宁夏卫和凉州卫,一路荒凉下去。
大同,算是最后繁华之处。
赵臻一抵大同,便有镇守总兵官来接,为他接风洗尘。那总兵官叫薛洪野,面色黝黑,虎背熊腰,一口络腮胡子看的十分骇人。他见赵臻不骑马,竟然坐马车,马车上还跟下来一个秀美男子,心里好生怪异。
“王爷,这是谁?跟个娘们似的!”薛洪野哈哈大笑,宽大手掌就往仪瑄的背上拍去。
仪瑄无语。她上辈子也见过薛洪野。薛洪野是豫王的忠心追随者,一向不服她。觉得她是女子,根本不足以对他发号施令,以至于多番给她难堪。
后来她一气,捉弄薛洪野,让他在将士面前出了丑,他才消停些。
真是冤家路窄。
薛洪野的手掌被赵臻半路截住,他一愣,有些狐疑的看着赵臻。赵臻只淡淡道:“好了,去你府上,我们喝几杯。”
“好嘞!王爷请!”薛洪野高兴的红光满面。
大军入城。薛府早已设下酒席。赵臻领着仪瑄,还有几名将领一齐进府。期间薛洪野频频回顾仪瑄,终于忍不住问:“你是温芷罗的弟弟?”
仪瑄还未发话。赵臻便先蹙了眉,“皇后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薛洪野眼神不屑,嘟囔道:“什么皇后?温芷罗心思阴险,哪里配做皇后?”
好啊,当着她的面骂她,这薛洪野也是够胆。
“薛将军有什么不满吗?”仪瑄笑盈盈看他:“诋毁已故之人,便是您作为大丈夫的教养?”
赵臻亦斥道:“皇后也是你议论的?住嘴!若有下次,严惩不贷!”
他捏紧仪瑄的手,脸色似乎沉了几分。
薛洪野不敢造次,撇了撇嘴不再讲话。
众人归座后,丫鬟上菜,将士们开怀豪饮。薛洪野又命家中教养的乐伎和舞伎出来助兴。跳完几支舞,薛洪野便让舞伎去伺候各位大人喝酒。
仪瑄不胜酒力,不敢多饮。谁知有三个舞伎围上来,一口一个“公子”,将酒杯递到她唇边来。仪瑄尴尬之极,忙推阻:“我酒量不好,不敢领受。”
“公子喝了我这杯,就当给我个面子。”一女柔若无骨,慢慢歪到她身上来。
“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莫不是军师吧?奴婢仰慕读书人,若能伴您左右……”一女娇滴滴道。
“不知公子身边,缺不缺侍奉衣食的婢女。奴婢虽然蠢笨,但若是侍奉公子,一定尽心尽力。”
国朝推崇读书人,且审美趋于白皙清秀,相比于这里坐着的大汉,仪瑄优势明显。
然而,她是个女子啊……
仪瑄尴尬咳嗽两声,看了赵臻一眼,向他摇了摇头。
人往高处走。舞伎们想要攀附她也是正常,无需为此动肝火。
赵臻黑着脸,将酒杯里的酒喝尽。
——虽然知道没什么,但就是,莫名不爽。
“公子好艳福啊!美人劝酒,怎么忍心拒绝?”有将士起哄。
薛洪野大笑:“公子不喝,是不给薛某人面子吗?”
“谁说我不喝了?”仪瑄微微一笑,接过舞伎的酒,一下喝了三杯,才说:“你们去给别的大人敬酒,我出去吹吹风。”
仪瑄起身,脑袋一阵眩晕,勉强定了定神,向众人颔首微笑而去。谁知赵臻从后赶来,众目睽睽下将她抱起。
“不要逞强。”
两人离开,空余下众人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
仪瑄两颊绯红,眼波如醉,窝在赵臻怀里轻轻呼吸。赵臻来到一间客房,把仪瑄放到炕上,吩咐双儿:“去端杯茶来。”
双儿扮作厮跟在仪瑄身边,闻言赶紧去了。仪瑄撑着脑袋,眼皮一抬瞧着赵臻笑:“我没有醉。”
“好,你没醉。”赵臻摸了摸她的脑袋。
仪瑄张开双臂要他抱,赵臻无奈笑笑,在炕沿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薛洪野真讨厌……以前讨厌,现在也讨厌!”仪瑄气鼓鼓道。
赵臻不明所以:“你以前见过他?”
“当然见过……”还好她并未失了神志,立马又反口:“不,我的意思是,我听说过姑姑捉弄他的事情。”
赵臻笑,“恩,你姑姑……做的很好。”
仪瑄惊讶:“殿下也晓得?”
那天薛洪野逛青楼,正得趣,她借公务之名带人闯进青楼拿人,将薛洪野装进麻袋里,直送到公堂之上。当时,薛洪野衣衫不整的从麻袋里钻出来,看的百姓们笑岔了气。
赵臻点点头,又说:“薛洪野桀骜不驯,但的确是个将才。”
双儿端茶进来又退出去。仪瑄喝了几口,让赵臻开窗。
她的双颊滚烫。
“殿下,我想去华严寺。”
“好。”
华严寺几经战乱,至本朝分为上殿和下殿。上殿以大雄宝殿为主。下殿则以藏经和塑像为主。仪瑄要礼佛进香,自然是去上殿。
入了山门,迎面便是大雄宝殿。战时来寺里烧香求平安的人很多,仪瑄等了一会儿,才进入大殿。五座金身大佛立于佛坛之上,庄严肃穆,壁画复杂瑰丽,令人眼花缭乱。
仪瑄接过僧人递来的香,跪于蒲团上,心中默念了三个愿望,然后起身,将香插于香鼎中,再四周环顾一遍,退了出去。
赵臻在殿外等她。
“许了什么愿望?”赵臻问。
“就是期盼战事结束,边境安稳。”
赵臻眼中闪过诧异,又笑道:“你这愿望,倒与寻常女子不同。”
赵臻牵着她手,慢慢走下石阶,往人少的华严寺下殿去。途中但见苍翠老树,鸟鸣幽寂,不时有低头洒扫的僧。
下殿山门前,有两个僧人拦住他们的去路,告诉他们下殿不向人开放。
赵臻拿出令牌,僧人不可思议的看了赵臻一眼,说:“恕贫僧眼拙,不识贵人。王爷请随我来。”
仪瑄悄声问:“他们认得你?”
“我与他们的师傅相熟。”
仪瑄暗暗称怪。没想到赵臻也会跟僧人来往。在京城的时候,除非必要,他是绝不踏进寺庙一步的。
下殿人迹罕至,连僧人都有限,寻常百姓是根本进不来的。不久,二人被带到一座屋子前。
“师傅,王爷来了。”
静默片刻,屋里传来一个沉厚的声音:“请王爷进来。”
仪瑄看了赵臻一眼,见他眉间隐有忧色,推开门道:“普善,许久不见了。”
屋里燃着上好的檀香。架上有一个瓷缸,不大,瓷缸里盛着清水,水上飘着一朵莲花。
仪瑄向那名为“普善”的僧人看去。
他面圆目慈,耳垂肥厚,微胖却并不流于肥硕,与壁画上的弥勒佛有几分相似。此时正盘腿坐于炕上,闭目念念有词,手里敲着木鱼。应当是在念经。
听到开门声,他才睁目,微笑放下手中木鱼,问:“王爷安否?”
赵臻点点头,向普善介绍:“这是我的妻子。”
普善一怔,困惑的将目光转向仪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微笑:“见过王妃。”
仪瑄颔首:“普善师傅好。”
赵臻和仪瑄进去坐下,听普善道:“我昨日做一梦,梦见金乌落在我这院子里,就知有贵人驾临,今天正应了我这梦。”
赵臻笑笑,“我是为战事回来的。我本以为,我在西北留下这些人,足够抵御鞑靼。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他哪里能料到,赵慎的人会勾结外邦,企图瓦解他在西北的布防。偏偏有不少鬼迷心窍者听从于赵慎。他这次回来,不仅是驱逐鞑靼,更是要揪出那些叛国之徒。
普善道:“王爷英武盖世。只要王爷回来,那些逆臣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你不用奉承我。”赵臻笑道:“这些话,我实在是听腻歪了。”
仪瑄听到此处,莞尔一笑。普善侧目看她。
“不知王妃是哪家姐?”
“温家。”赵臻略一停顿,又道:“皇后的侄女。”
普善定定看了仪瑄一会儿,叹息:“怪不得,生的与皇后……有几分相似。”
“怎么?师傅见过我姑姑?”
她上辈子来过华严寺,但并未见过普善。且她喜欢微服出游,不说明自己的身份,这寺里的和尚又从何得知?
真是怪了。
普善看了赵臻一眼,沉默半晌道:“远远瞻仰过皇后风姿。”
“在哪里?”仪瑄问。
普善不言。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不能对仪瑄说谎。
赵臻突然开口:“普善曾经云游四海,在京城的寺庙待过一段时间。瞧见过你姑姑,不足为奇。”
赵臻面容阴郁,那眼神是不想她再问了。他又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说:“我与普善还有些事情要谈,你去外面转转,别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