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阁遇袭与清风阁有关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不止是云仙阁的一众执笔人、管事等聚集而来,阁内几乎所有前来参加大秋会的宗派也相继派人前来印证这一事实。此刻,那袭击云仙阁的十二名刺客的尸身已尽被安置在一处空地上,袁初在众人的目光下缓步向前行来。
人们的眼中带着无尽的怒火,只待一个答案,便要爆发,将这满腔的情绪倾泻而出。
各大小宗门派来参与大秋会的弟子之中,除去凭人脉请来的助力,无一不是各师门所给予厚望的翘楚、同行的亦不乏门内颇有人望的长辈,一夜之间,几乎折损殆尽,量谁都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
袁初的心里也同样明白一个事实,虽说云仙阁也是此次事件的受害者,但亦有难以推卸的责任。云仙阁的强大,归根结底是因为整个四海盟共同的推举与认可。就如那具千古圣言所说一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退一步讲,即便这罪魁祸首不是清风阁,袁初亦要想办法将这罪责扣在清风阁的头上,更何况袁初已基本确信此事就是清风阁所为,但他唯一想不透的一点,便是清风阁如此作为,目的何在?为此,袁初曾怀疑过自己的判断,但孟子度、孔温接连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清风阁派来参与大秋会的弟子亦不为人熟知,此般种种,又让人不得不起疑心。
“袁某纵横天下二十载,自有辨别的能力,这些人的身法、手段、甚至是对自己的残忍……”袁初一指那摆在地上的十二具尸身,面向众人解释道,“毫无疑问,便是出自那已在江湖中消失了五年的雨霖铃。”
众人听得“雨霖铃”三字时,皆是心头一震;年轻的晚辈只是对此有过耳闻,神色自若;但不少年长者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仿佛这三个字是一柄悬挂在他们心头的利刃。
“他们并非清风阁的人,但与清风阁有关,或许他们自谓行事严谨不曾露出马脚,自谓与清风阁有关联的一切都已抹除干净,但他们仍旧有一处不可避免的破绽。”
“易容术。”袁初神情肃穆,慎重地说道,“既然他们之中有人披着清风阁的外衣参与大秋会,自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容貌,只要找到这几人,便能真相大白。”
“易容术乃是一种秘术,据袁某所知,此术需以‘气’维持,而死人,是没有‘气’的。袁某惭愧,并不懂破解此术之法,因此,为给诸位一个交代,袁某斗胆请诸位在此等上一等,不出半日,此术定当不攻自破!”
说罢,袁初朝四方众人拱手致以歉意,出此下策,实是他无奈之举。
众人虽不愿就此轻易买账,但袁阁主的面子终究要给,只是半日,等他一等也无妨,届时新账旧账一并结算。
无处倾泻的怒意再度被强压下去,这一股股蠢蠢欲动的气息,只凭感觉,就连袁初也觉得可怕,足以预料,等到爆发的那一刻,将会是何等的恐怖。
袁初忽然觉得有些累,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再向众人道了一声“告罪”,便负手向着自己的居所走去,满地残垣之间,身后一道道目光刺来,如芒在背。一瞬间,竟有种错觉,那仿佛是饿狼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们的猎物。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别藏了,臭老鼠。”
行至僻静处时,袁初忽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楼阁在月下投出的深幽阴影,淡淡地说道。
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响起,只见那阴影之中的空间仿佛扭曲了一般散出道道波纹,一瞬过后,便趋于平静,而在那那阴影之下,便有一人缓缓浮现。
此人双手拄着一根柺杖,步伐缓慢,似乎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其身着一件笼罩全身的黑袍,但难掩其伛偻、瘦小的身形,特别是露出的那一对脚掌,仿佛这黑袍之下,是一具行走的阴森白骨。
这正是不久前出现在沈玉清身边的子。
“寅,多年不见,霸气减了三分,沉稳却添了七分啊!不亏是云仙阁的副阁主,当真厉害,哈哈哈!”伛偻男子微微抬起头,在月光下露出了他丑陋可怖的脸,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攀上自己的右脸颊,狞笑起来,“看到今夜的大火,这伤痕便又隐隐作痛,不禁又想起了当年……”
袁初嘴角一抽,表情之中难掩一丝厌烦,他闷声道:“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叙旧吧,有事快说。”
“嘻嘻,袁阁主如此威风,已不待见我这种老战友了么?”子露出那一口黄的发黑的牙齿,笑声愈发刺耳。
“你是想被打一顿后好好说话,还是现在就做个阳间人?”袁初冷哼一声。
此言一出,子仿佛是喉咙被什么噎住了一般,吞吐半天,方才收敛起他那令人不适的笑容:“寅,你认为申这小娃娃如何?”
袁初闻言,却不正面回答,反倒是笑了起来,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听你这句话,今夜之事,果真跟那小子有关?”
子不置可否:“那小娃娃并不知你我的事,亦不知他的老爹也是你我之中的一员。”
袁初笑意不减:“那你怎会帮他?若非见你藏在那小子身旁,我今夜也不会放他一马,如此拙劣的做派,竟敢堂而皇之地从我手上救人……锋芒毕露,又不成气候,野心不小,但却是自以为是罢了。”
袁初终还是给予了评价,不过这是一个很糟糕的评价。
闻言,子亦笑了起来,笑的还是那般难看,他一针见血道:“帮他,是因为有趣。他虽是明着救人,但你也无可奈何,不是么?他有救人的借口,你却无力带着云仙阁的残兵与官府对抗,寅,承认吧,这一仗是你输了。”
袁初冷哼道:“一时的得失不过小事,他沈玉清当众救走雨霖铃的刺客,我倒很期待他之后要如何面对四海盟的怒火。”
“不。”子压低了嗓音,神秘地说道,“今夜过后,四海盟将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袁初一愣。
子竖起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右耳,阴笑道:“我的耳目,何曾骗过人?”
袁初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沉思。
见状,子丑恶的面庞上略显得意之色,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低沉阴桀:“四海盟的小事,我只是见得有趣,顺手玩一玩罢了。再给袁阁主提个醒,莫要太过纠结,也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袁初眉头展开,不屑地笑了一声,“这份安逸我早已厌倦了,不过今夜之事让我有些热血沸腾,方才有些劳心,何谈忘了自己的身份?”
“如此,那便最好。”子点了点头。
袁初深吸一口气,回首望向西方,瞳孔之中尽是跃动的火光,那里的某处,似乎还燃烧着冲天的烈焰。“我不认可姓沈玉清,并非嫉恨,我怎会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他忽然开口道,“若你说四海盟将危,我便与你赌上一赌,大厦将倾,定有人力挽狂澜,如何?”
这回轮到子愣住了。他顺着袁初的目光眺望西边,努力思索一番,这才想到了什么,于是用满是质疑的口吻说道:“荀门?你不提及,我都快把它遗忘了。”子不屑地笑道,“那里又何来擎天之柱?”
“有人弄巧,有人藏拙,姓荀的,都不简单。”袁初回过头来,目光之中带有惆怅,似是遥想到了某人,又似是别有所指。
“既然如此,这个赌,我接了便是。”子依旧面有不屑之意,随后道:“四海盟的小事,就此揭过,我今日来此,是为传旨。”
袁初浑身一震,心中忽起波澜,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涌起,一向沉稳的他此时身体竟开始颤抖,难以平息。他深深长吸一口气,双拳紧握,尔后垂目,闭眼,站定。
子低垂下头,将脸埋进兜帽之中,伛偻的身形极力地站着笔直,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片刻过后,他抬起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叱声下令道:“太阴大人有令,紫微星复苏在即,天策十二卫听诏,速回皇都集结!”
此言一处,似有法令相随,刹那间狂风四起,雷霆震动,子那仅剩的左眼仿佛射出了一道精芒,散布着骇人的气息。
尔后,子缓缓开口,声音庄穆、气凌霄汉,犹若天神附体。
“寅虎,你的回答呢?”
袁初目瞪口呆,满面惊骇,一个呼吸之间便是冷汗如雨,颤栗不已。这一瞬,他恍然从子那瘦小的身上看到了一道虚影,那身影有如万丈峰峦,傲然而立。
“扑通!”
袁初难以自抑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再抬首时,已是热泪盈眶,这二十年来所得的一切在这一刻皆可抛之脑后,因为他所等待的,正是此时。
激动之下,发出的声音也已模糊不清,唯有三字,铿锵有力。
“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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