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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上总有很多让人始料不及的事。
比如说,隔壁家寒窗十年的穷书生屡屡落第,但却一朝金榜题名;比如说,隔壁村的王二狗自小被人抛弃孤苦伶仃遭了无数白眼,但却一朝被寻求而来的大官认领;又比如说,你随手救下的乞丐,竟是个被人追杀的江湖大能,他为了感恩传于你一身绝世武功……
大起大落,亦是如此。
一如此刻目瞪口呆的王汉心中所想之事。
那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公子仅三言两语就把一干匪徒激怒,让他们放弃了绝佳的伏击之地抄起刀子就这么不顾一切的冲了下来。
那名顺路带上的平平无奇的剑客突然自镖车中飞出,仅用了一招,便把一众匪徒制服在地。
那在黑夜中白的刺眼的剑光闪烁,尔后剑气激荡,一声剑鸣高亢似龙吟。
随后山林间狂风四起,树影阑珊,飞沙走石,在这一刻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将绵延的火光浇了个一干二净。
一剑过后,万物重归于平静,唯有天边的皎月,依然高挂枝头。
而接着响起的倒地声与惨叫声,要远比那一剑,慢得多。
众镖师不由自主地愣住了,手中再没了动作,他们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方才还在与他们厮杀正酣的匪徒,倒吸一口冷气。
荀玉展一愣过后,很快便恢复了过来,他满脸狐疑地望向墨君,似是想要在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随后他皱起眉头,暗道自己还是不要多想为好。
荀玉展曾在断崖峰亲眼见证过那倾倒众生的一剑,而这一剑虽有几分形似,但差的远不止一点火候,虽说对手不同,但他实在无法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何况如今那位大将军已成叛逆,生死不明。
匪徒们并未气绝,这一招虽没有伤及他们的性命,但在这一剑之威下,他们早已丧失了战斗力,甚至是逃,也成了空谈。
一旁的镖师们围了过来,脸上尽是玩味的笑容,不怀好意地看向他们。
这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也忒快了点。
“弟兄们,把他们都给我收拾了,咱们这也算为民除害,好事一桩啊!”王汉终于醒悟了过来,他高举着手中的大刀喝道。
“对!干他娘的!这帮人真是活该,哈哈哈哈!”镖师们方才胸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像是吐出了一口浊气,只感无比痛快,现在他们只想将手中的大刀往那些黑衣歹徒的头上劈去,以此来做最后的泄愤。
“等等!”荀玉展忙出声喝止,随后冲着王汉拱手道道:“王帮主,可否留他们一条性命。”
“这……”王汉挠头,心道这白面公子是不是太那个啥了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但一时间王汉也不好做主,毕竟这些匪徒可是那名披着黑色斗篷的剑客收拾的,于是他面有难色地望向墨君。
墨君神色如常,只是静静地看着荀玉展,似是想要看看他还会有什么举动。
于是王汉只得无奈地妥协下来,他冲着那名匪首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道:“放你们一马,下次可别再来找老子麻烦了!”
黑衣匪首既惶恐,又愤恨,心情复杂。他一是想不到这蛟龙帮里还有这等高手,二则是暗恼自己轻敌大意,为逞一时之快居然带着弟兄们冲了下来,否则如今的形势还不至于沦落至此,打不过,还可以逃。
然而江湖本就是如此,没什么后悔药可吃,挨打就要立正,犯错便要承担,走上这条路,早已报好随时丢命的觉悟了。
一干匪首低头不语,还有人叫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皱一下眉头便是狗-娘养的”。
荀玉展丝毫没有理会匪徒们的粗言秽语,他径直地走到半跪在地的匪首身旁,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打量起对方。
那匪首冷哼道:“怎么,是来嘲笑老子,还是又来说你那番大道理了?”
“道理,还是要讲的。”荀玉展笑了一声,掸了掸衣袖,居然就在匪首面前席地而坐,目光平视望着匪首,眸子清朗深邃:“圣人云,人性本善,然而有人会因世道所苦,心生怨恨,进而这份善,便蒙上了一层恶。而你,似乎便是这样的人。”
“但我以为,若是天道不善,世道不公,那作为人便应设法去改变自己眼前的不公,而非变本加厉,随波逐流。咒骂与怨恨、愤世嫉俗并不是处世之道,在我看来,世间那些不公不平之声、怨天尤人之语,才是有志之人上升的空间,求变之道。”
“自始至终,我心中的这团火,从不曾熄灭过。只因我坚信,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匪首一愣,转而哈哈大笑,呸道:“行了,你放的这狗屁,老子听不懂!这些,能当饭吃么?”
荀玉展对着对牛弹琴之景并无恼意,他笑容依旧地说道:“现在听不听得懂,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走的路,非正道大路;你现在吃的饭,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又怎能心安理得?”
“所以我愿意给你一条路,给你一口饭,若你想得通,便来荀门找我。”
“我乃荀门大公子,荀玉展。”
匪首的表情凝滞在了脸上,不知是因为听到了这位文弱公子的名号,还是脑中在思索着些什么,随后他垂下头,默然不语。但旁人却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身子、他握刀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荀玉展双手撑着大腿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
“王帮主,放他们走吧。”
王汉与一众镖师面面相觑,不情愿之色尽显,这些匪徒无论是杀了还是抓了,可都是一笔不小的赏金呢,而且这帮人明明就是祸害,自己等人怎能就这么轻易地把他们放了?
只是王汉见那剑客依旧没有劝阻之意,别无他法,只得让手下的弟兄们让开一条路。
匪徒们满脸不可思议,他们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等人就这么被放了,一时间竟然不敢妄动,生怕有人使诈。
但一眼却望见首领站了起来,捂着伤口、托着疲惫之躯就这么径直地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匪徒们急忙跟上,生怕对方反悔,本以为自己等人要死在此地了,这临到绝处,又见生机。
人生的大起大落,是他妈的有点快啊!
王汉望着一干匪徒消失在夜色山林中,像是看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长出双脚逃跑了一般,心疼的脸上的肉都在跳。最终也只得无奈地叹气,招呼手下收拾一番,继续前行。
荀玉展本欲去跟墨君道谢,一转眼便见后者钻进了车里,心道对方可能是累了。但为了不失礼节,他还是靠了过去,冲里面道:“多谢这位大侠出手相救,在下定当重谢,大侠届时只需到荀……”
“荀门大公子荀玉展嘛,我都听到了。”墨君掀开车帘,冲他露出一张温和的笑脸。
荀玉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荀公子是个有趣的人,放心,在下届时定当上门拜访。”
“后会有期。”
车帘拉上,荀玉展微微一鞠躬,劫后余生一般地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在这人面前他总会感到无比的紧张。
墨君倚坐在车中,脑袋向后垂去靠在车壁,闭目沉思。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那日天心宗断崖峰一战,血旗军俘获了近万名天心宗宗员,这些人的境况几乎与今日见到的山贼如出一辙,他们或多或少都是曾在乱世中被逼的活不下去了,才这般怨恨朝廷、怨恨江湖,因此在投入了天心宗。
而随着天心宗的败亡,这些人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庇所,从柳千重倒下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心几乎就已经绝望了。
因为在世人的眼中,天心宗便是离经叛道的山贼,尚未造反的反贼,因此可想而知他们的下场会如何。在古往今来的历代王朝中,作逆乃是最重的罪名。
墨君博览百家,出于仁念将他们交给荀玉展去处理,道是将这些人打散编入军队,或是分些荒芜田地,自食其力。但墨君对此并未报多大的期望,他不敢保证这些流民会不会遭受偏见,会不会受人欺辱,他们的将来究竟会如何。
这一口饭,不知吃不吃得下。
而在那一天,荀玉展显得极为高兴,连夸大将军英明,并为此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将一切安排的极为妥当。
后来,墨君听说荀玉展连夜将此事派人汇报给了在京城的父亲,以此请求陛下宽恕这些逆贼。
墨君还听说,荀玉展为安排妥当这些天心宗宗员的事情,曾亲自将他们召集在一起,询问他们的特长、能力、或者是会些什么,并据此一一安排下来。为此,荀玉展曾连续几夜未眠。
这份干劲,使得郡守府内的官吏们心生羞愧,亦心生澎湃,接连投入了不眠不休的工作之中。
这一切,墨君自谓做不到。
然而这世上确实存在着这么一批人,纵使这世道荆棘满途,也依旧坚守着自己的信念,甚至为此不惜杀身成仁。
大周的江山,是打下来的。
是武者血染征袍、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他们有着无比坚定的眼神,悍不畏死的精神,无畏且无惧。
因此,武人们往往看不起那些高居庙堂只懂发表长篇大论的文人,认为这群家伙只会满嘴讲大道理,但实则比谁都要背信弃义。
但这天下掌权的永远都是文人。
只因,文人亦可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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