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林居,大竹屋内,檀香隐隐,窗前斜阳,缓缓洒落地上宣纸,清楚映出画中的池边水莲,好似波光潋灩,雾气茫茫,似真似假,逼真如物。
竹令谦一如往昔,天尚未亮,便已起床潜心作画。她只觉今日的白杨林甚为幽静,并无多少声息,和平时大为不同,但念头即转,又醉心作画,精神专一,却未多加在意。
也不知过去多久,只听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有人道:「谦儿,谦儿!」
竹令谦听到声音,便知来人是谁,放下画笔,披上褙子,开了竹门,淡淡笑问:「爷爷,外头已经正午啦?」屋外来人确实是竹云堂。
竹云堂捋着胸前白胡,面有怪色,点点头道:「谦儿啊,不是爷爷想囉嗦,作画是好,但凡事都要适可而止,量力便好,这江湖路上,可没有一处是真正安全,妳是女孩人家,要多加留心才是。」
竹令谦笑道:「是,爷爷。」
竹云堂咳了一声,道:「那小子可有过来你这?」
竹令谦眨了眨眸子,摇头道:「自早只有我一人。」说着,敞开竹门,让竹云堂瞧见里头。
竹云堂打量一眼,白眉大皱,别过目光,沉声道:「怪了,那小子究竟上哪去?今早也没来练功,过没几天,可就是抚仙少年小会。哼!他和妳正好大大相反,屌儿啷当,要是让老夫碰着他,定要打烂他那张屁股。」
竹令谦道:「爷爷你不正是看中他屌儿啷当的性子?」心底则恍然过来,怪不得今日如此宁静,却原来袁昊今早根本没来修练。当下又问:「他出门没有?是不是有甚么事?」
竹云堂摇摇头,道:「不清楚,那小子甚么都没说,老夫这就去绝千赌坊,问个清楚明白,他要是在,老夫便把他捉了回来,狠狠打烂他的屁股。谦儿,妳顾一下家。」竹令谦点头答允下来。
便在这时,只闻白杨林口传来声响,道:「啊,这、这是哪里?」那声音乳声乳气,半惊半惧,听来似个女娃儿的声音。
另一人道:「全抚仙最安全的地方,妳那叔叔绝不会跑来这里。」
那乳生乳气的声音又问:「叔叔为甚么不会来?」
那人道:「顾傻妞,猪就算再笨,也不会自儿跑到屠夫手下。何况妳叔叔是霍家人,对这儿应该熟悉得很。咱们暂时在这避避风头,晚些时候再回去。」
那人傻愣愣道:「我、我不叫顾傻妞,袁昊哥哥,我叫顾希颜。」
此二人不是袁昊和顾希颜,又会是何人?
袁昊本来是为了寻竹爷爷才上街,如今人未找到,又已过午后,心想自己错过今早修练,若是连下午练画也一并错过,不知那对爷孙女俩会怎地为难自己,且方才虽是凭借胸中豪气,仗义出手,救了顾希颜,但自己同为中原人口中的待罪之民,也不敢保证,定能从霍家手中保护好她,心念甫转,便干脆携着顾希颜,逃出镇外,直往白杨林而来。
袁昊接着道:「我说妳是顾傻妞,妳便是顾傻妞,龟爷爷的,瞧那霍本通蠢样,我要是妳,早不知逃到哪儿去,还用得着受他脾气?」
顾希颜嗫嚅道:「叔、叔叔虽然会打我骂我,可是……可是他有给我饭吃。」她低垂着头,似觉这般说自己叔叔不是,心中妥实难安。
袁昊道:「妳瘦成这样,还说有饭可吃?那胖子不会一人把饭都吃光吧?」
顾希颜忙道:「袁昊哥哥,要是我没弄丢画,叔叔会留饭给我吃的。但是我这些天实在饿过头啦,要是连饭都没吃着,就白白被捉回去,可不知道又有几天没饭得吃。」
袁昊歎了口气,道:「妳还在说那等话?我刚才不都说了,那胖子是故意弄丢画,为的就是要假借衙门之手,除掉妳这小傻妞。天晓得妳是做了甚么,惹那胖子气得要除掉妳。妳仔细想想,那胖子本还对我好言相劝,一被我说中实情,急欲要让衙役捉拿我。嘿嘿,欲盖弥彰,反而弄巧成拙。」
顾希颜「啊」的一声,声音颤抖起来,道:「那就是说,叔叔他……」
袁昊哼了一声,道:「不只那霍本通,还有妳那姨娘也是一个样,没安好心。哼!这种把咱们小孩当玩物的恶人,见一个就要杀一个,不过妳用不着担心,同为江湖好娃儿,四海娃儿皆兄弟,本就该肝胆相照,今后由我罩着妳,那胖子想找妳麻烦,还没那么容易。」
顾希颜听闻此话,哇的喜叫一声,道:「袁昊哥哥,你说得可是真话?」
袁昊道:「自然是真话,男儿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竹云堂、竹令谦听得说话声愈来愈近,各各面有不解,行出屋外,和袁昊碰个正着。
袁昊见着是竹云堂爷孙女俩,忙奔前过去,正欲喜叫,但见竹云堂抢先一步,手掌一翻,将他翻背对己,高举手掌,问道:「小子,你今早干甚么去?抚仙小会迫在眉睫,你是不是屁股又痒了?」
这些日子以来,袁昊早不知被打了多少次屁股,一见自己被翻身过去,下意识就先摀住屁股,忙道:「竹爷爷,竹爷爷!你听我说,我今早都在练功。唉哟!唉哟!我真没骗你,你、你快把那手放下!」
竹云堂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说谎骗老夫……咦?执者二脉?你、你,你??成为武者才多久,这就突破了?」老脸往前逼近,仔细观看,有二条经脉贮着道气流动,确是执者境二脉无误。他朗声大笑,道:「老夫没有看错,没有看错,哈哈哈!很好,很好!原来你小子是为了突破境界,怎地不早说?本来老夫估计有泥鳅功在身,小子你至多只有五成胜算,现下突破到执者二脉,当可提高到七成。若不出意外,那霍风不会是你对手。」
袁昊得以脱身,轻轻吁气,回以一笑,道:「竹爷爷,你大可安心,我说了要打得那霍风哭爹喊娘,自然是说话算话的。」
这一老一小相视一眼,均想起当日那霍风、霍兰臭脸,心中快意,齐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