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城盛产丝绸,繁荣不亚于惠水,到了明安,街边叫卖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人身上挂满了布料,走街串巷的揽客,邀请人去他铺子里看看,不过穷追不舍的倒也难缠。
白廉瞧着花色好看,就问素婉想不想要,素婉摇摇头,快步离开去追罗敷。
白廉纳闷儿,自从上次她问自己喜不喜欢她之,自己回答喜欢之后,她就一直躲着自己,也不怎么跟他说话了,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自己究竟哪儿的罪她了?
到的头一天没什么事儿,罗敷就想带着素婉去到处逛逛,买一些丝绸,虽说年年宫中都有上贡,但别人挑了送上来的总跟自己亲自挑的不一样。
李卜估摸着要在明安逗留一些时日,就写信给王硕,问他事情查的怎么样了,然后再去一封信给刘守仁,让他暗中调查客栈,切勿打草惊蛇。
谢胤跟老三这时候也到了明安城,根据之前红烟给的地址来看,他那个老娘如今也是个家境富裕殷实的老太君了。
老三见他犹豫不绝,鼓励他:“我们都到这儿了,见就见一面吧,见一面又不会怎样,你要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咱们就走,反正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谢胤差点儿热泪盈眶:“你他娘的要是个女人多好。”
老三表情僵了僵:“别想歪了,我对男人没兴趣,只是把你当兄弟。”
“想歪个屁,我也喜欢女人!”谢胤蹲在墙头上,深吸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很重大的决定一样,跳下去,准备敲门。
老三道:“我在客栈等你,成与不成都给我来个信儿,进去吧。”
谢胤脸上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然后抬手敲响了这座华丽府邸的大门。
来开门的小厮看了他一眼,眼生,问他找谁,谢胤说要找他们家老夫人。
“你找我们家老夫人干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谢胤。”他道:“你跟她说我的名字,她会知道的。”
小厮犹豫了一下,让他在门口等着,然后进去通知他们家老夫人。
谢胤莫名其妙觉得紧张,心所以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就是来回句话,把话说明白了就能走了,一刻也不会多留。
就这么不安的等了一会儿,里面的小厮打开门,一来一回已经换上一副笑脸,恭恭敬敬请他进去:“少爷,我带您去找老夫人。”
谢胤对这个称呼十分不喜,皱着眉纠正:“我不是你们家少爷。”
“嘿嘿,现在不是,等一会儿见到老夫人磕了头就是了。”
谢胤眉头皱的更深了:“谁要给她磕头,我说了,我不是你们家少爷,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
小厮默默闭嘴不再说话,带着他在这硕大的宅子里七拐八绕,绕的谢胤都有些不大记得来时的路了。
终于,小厮带他在一座小院儿门口停下来:“您自己进去吧,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大好,喜欢清净,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您直走,最里头那间就是。”
这间小院子看起来有点阴森,不知道是不是方位的原因,谢胤自打迈进来,后背就一直觉得凉嗖嗖的。
院子里也看不见丫鬟,等他走到门口了,屋里才出来一个看着有些年岁了的大丫鬟,告诉他老夫人在等他,也亲切的称呼他少爷。
这一个二个的称呼,好像他真是回来认娘的一样。
屋里有很浓的药味儿,谢胤这一路走来好像在做梦,直到走到床边,看到床上躺着的雍容华贵但面色憔悴的老太太这次回过神来。
老太太本来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但一看见谢胤,眼里立马有了光彩,伸出枯槁的手,声音颤抖着叫他:“胤儿,娘的胤儿,娘的心肝儿!”
她激动的想要坐起来,旁边的丫鬟很有眼色的拿了两个枕头过来垫在她身后。
谢胤是大概两年前遇到红烟的,那时候他刚做完一笔生意,跟老三去酒楼喝酒庆祝,结果喝大了,抱着酒楼给人家唱曲儿的姑娘不松手,嘟着嘴凑上去就要亲。
但嘴还没碰到那姑娘的脸,就被人一脚正中面门给踹开了,踹他的人就是红烟。
谢胤那时候年轻气盛,被人踹了一脚之后立马就清醒了,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报仇。
他武功不错,但红烟也不差,两个人就在人家酒楼里打起来了,老三想把他们拉开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这两个人打的难解难分,从酒楼里打到酒楼外,最后谢胤脚滑摔了一跤,还不等爬起来,红烟就用鞭子绑住了他的手。
“臭小子,才多大就学会非礼女人了?”这是红烟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谢胤记得当时自己想的是,这女人虽然泼辣,但是肯为别人出头打抱不平是个好女人,而且长得也不错,尽管看起来比他大,但他就喜欢比自己大的,不错不错,可以发展发展。202电子书
但紧接着红烟接下来的话却把他这个想法彻底碾碎。
“你这是哪儿来的?”
谢胤一脸茫然:“什么哪儿来的?”
红烟扒开他耳后的碎发,问他:“你耳朵后面的是胎记?还是你自己文的?”
说完又自己否认自己:“不对不对,要是文的,怎么可能图案一模一样。”
谢胤以为她发神经,趁她走神,挣脱出来,不自然的捂着耳朵:“你有毛病?”
红烟一改刚刚要弄死他的狠劲儿,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你是......你是小二?小二,我是姐姐!”
谢胤脸色当场就变了:“什么小二?什么姐姐?疯婆娘,我不认识你。”
他把话撂下就要走,红烟上前拦住他:“你就是小二,你耳朵后面有个胎记,是从生下来就有的,小二,我跟娘找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谢胤从出生就被爹娘抛弃了,他被抛弃的时候身上有块儿玉牌,玉牌上面刻着一个“二”,这块玉牌陪着他在雪地里冻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一个路过的老和尚救了他,老和尚死的时候他也就四五岁,老和尚死之前说这个二不是他的名字就是他在家里的排行,让他好好留着玉牌,将来能够凭它找到家人。
但是老和尚死后,谢胤无以谋生,转头就因为饿得受不了把玉牌当了换了一个馒头。
他那时候也没有钱不钱的概念,一个玉牌换一个馒头对他来说已经很知足了。
从那以后,直到他长大了出来跟人捞偏门讨生活,他都用小二做代称,谢胤是老和尚给他取的名字,如非必要,他不会告诉别人。
红烟一开始叫他小二的时候,他以为这女人是个骗子,怎么说他捞偏门混的也算小有名气,没准儿她是认出自己了呢?
但是红烟紧接着又问他:“你的玉牌呢?娘当初留给你的玉牌呢?”
她还知道玉牌。
谢胤不淡定了,他摸摸自己耳后,难以相信面前这个他刚才还想发展发展的女人居然是他的姐姐。
姐姐?
他从出生就被爹娘抛弃,没爹没娘,从哪儿冒出来个姐姐?
可虽然这么想,他心里还是挺复杂的。
他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孤苦无依没有亲人,在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忽然又冒出来一个姐姐,告诉他他并不是孤单的,想要带他回去见他母亲,这种感觉很奇妙。
但是再奇妙也没办法抵消他这十几年来被抛弃吃过的苦。
谢胤趁着红烟不注意逃跑了。什么姐姐,什么狗屁,他不需要那些所谓的家人也能过得很好,这时候来找他肯定没好事。
但是后来不管他走到哪儿,红烟似乎总有办法找到他,这女人就是块儿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很烦人。
后来红烟安定下来开了一家客栈,谢胤无意间如果一次,红烟跟他说母亲想要见他,他又跑了,直到这次,除了红烟的客栈他住不起别的,这才有机会听她唠叨自己的经历。
但是红烟能做到的他却做不到,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什么,他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生道理都是自己一次次碰壁悟出来的,他的脑子告诉他——不要原谅,不能原谅,不可原谅。
谢胤躲开了老夫人抓他的手,往后退一步,面无表情:“我来只是想跟你说句话。”
老夫人老泪纵横:“你姐姐都跟我说了,她说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不想见我,胤儿,娘对不起你,但是娘当初抛弃你也是有苦衷的,你是娘心尖儿上的宝贝,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娘怎么可能扔下你。”
“我来不是想听你说你的苦衷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很好,这么多年没有娘的日子都过来了,以前不需要你,以后也不需要你,你让红烟不要再来找我。”
他这句话说的坚决又冷漠,说完之后竟是片刻都不愿意多待下去,扭头就走。
老夫人一着急,掀开被子下床去追,但没走两步就摔倒了,旁边丫鬟大叫一声:“夫人!”
谢胤不想回头,但还是没有忍住,蹲下去扶了一把,可起来的时候目光却落在那丫鬟身上。
丫鬟被他看的不自在:“少爷,怎么了?”
谢胤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人,忽然松开扶着老夫人的手,转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