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坐于龙位之上,脸色显得十分苍白,在他身后不远处,张让、赵忠、段珪等十常侍垂首而立,除此之外,还有吕强、郭胜等大小黄门也密密麻麻挤在殿角。
自黄巾之乱以来,从没有那件事像现在这样,让刘宏感到刻骨铭心的急躁。
玉堂殿内,文武百官早已吵得不可开交,吵扰的话语像成百上千只蚊蝇,一股脑地钻入耳朵里,甩也甩不走。
这一切只因为一场叛乱。
叛乱来自凉州,造反的人名叫韩遂,那个拥兵十余万,将整个凉州及三辅搅得天翻地覆的金城人。
今年立秋刚过,他又不甘寂寞地再次反叛,亲率十余万羌汉叛军扣关陈仓。
消息传来,底下一片可怕的寂静,但只是一瞬,骚动就像沸腾的水,突突地冒出头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念叨‘十万余众’。
这个数字像铺天盖地的刀剑戟钺,从西凉的天空滚滚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碾过三辅,所过之处,是数不尽的血肉横尸,无有噍类。
北方边郡战事不断,西凉韩遂又起刀兵,刘宏第一次感觉国无栋梁之才,军无可用之将,满朝文武,猪狗充盈,皆是满身铜臭的贩利之贾。
监督五营的北军中侯邹静见无人谏言,于是高举芴板道:“启禀陛下,军旅之事十万火急,不可拖延,臣恳请陛下即刻发兵,扫平边患。”
刘宏郑重的点点头,旋即扫了一眼玉堂殿:“邹爱卿所言极是,众位爱卿,谁愿统兵去陈仓破敌?”
满朝文武听完此言,都急忙低下头颅,不敢正视刘宏。
刘宏见没人说话,声音里明显夹着怒气:“既然诸位爱卿都不愿去,可有举荐之人?今日无论身居何职,但言无妨。”
玉堂殿死一般沉静,刘宏见还是没有人答话,顿时气急败坏:“国难思良将,已故太尉段熲能征善战,广立奇功,惜乎造王甫牵连含冤”
说道这里,刘宏提高了嗓门:“泱泱大汉,除了段熲,难道就没有一人能替朕分忧?都被羌人吓破胆了么?”
刘宏的怒吼并没有改变百官们的态度,他们三目垂帘,反而将头垂得更低,头上的进贤冠几乎摇摇欲坠。
刘宏恨得咬牙切齿,举起手中的战报就要砸下去,忽见玉堂殿外有人匆匆而至,他定睛一看,走在最前面的是羽林中郎将单冰,其后跟着大汉驿兵鸿翎急使。
百官们纷纷向后看去,当见到鸿翎急使那一刻,心中顿时猛然一抽,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凉之乱伊始,塞外夷族又起刀兵。
战争的阴云弥漫到玉堂殿内,所有人都觉得头顶上阴云密布,挥散不去。
刘宏脸色更加苍白,他还未开口问话,单冰便早已跪在玉堂殿外:“启禀陛下,并州传来急报,因为所言之事极为重大,故而才带鸿翎急使上殿陈述,请陛下恕罪。”
刘宏心不在焉的挥挥手,示意鸿翎急使上殿。
玉堂殿内都是食俸两千石的王侯将相,鸿翎急使只不过是普通的驿兵,光是那些作为上位者的威压就令他难受,何况呼进入高官云集的玉堂殿。
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就地跪在玉堂殿外:“启禀陛下,朔方大捷,斩首四万。”
刘宏病恹恹的坐在帝坐上,听完鸿翎急使的话,他惊得霍然起身,指着鸿翎急使道:“你说什么?”
如果他刚刚没听错的话,应该是朔方大捷,斩首四万。
鸿翎急使以为刘宏没有听清楚,于是稍微提高了一下音量:“启禀陛下,朔方大捷,斩首四万。”
这下不仅是刘宏,就连百官都听得清清楚楚,刚刚冷却凝固的空气,似乎一下又变得活跃起来,瞬间在玉堂殿内轰出一道轩然大波。
“大胆,你竟敢虚报战功?”刘宏还没有开口说话,司空张温面沉似水,指着鸿翎急使厉声大喝。
“是啊,肯定是虚报战功。”立即有群臣附和起来。
这件事的确令人难以置信,那些常年生活在苦寒塞外的雄风铁骑,岂是单靠郡兵就能击败的?
甚至有朝中大臣在私底下讨论:“和外族打仗,无异于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毕竟这件事也有前车之鉴,当今天子也曾派兵出塞,北击鲜卑,阵势虽大,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汉军出关作战,被鲜卑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四万大军只逃回来千人,就连参战的匈奴单于都受伤不治身亡。
所以当朔方捷报传来,他们心里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虚报战功,毕竟这件事在历史上也曾经发生过。
这鸿翎急使的性子有些急躁,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急冲冲地就要踏进玉堂殿。
“放肆”
“混账,玉堂殿岂是尔等小卒能进的?”
“羽林军何在,将这厮叉出去。”
百官们看到鸿翎急使就要踏进玉堂殿,文官一列立即就有人跳出了出来,指着鸿翎急使破口大骂,蛇口蜂针,恶言恶语,尖酸刻薄。
“人言高堂之上,全是辅国良才,如果视之,尽是城狐鼠兔。”武官一列,端端正正的跪坐着一人,那人在同龄人中算矮的,身材倒是匀称,白脸短髯,浓眉大眼中全是不屑。
“孟德慎言”身后有人小声提醒。
“可惜将士在外血洒疆场,到了这里,却要受如此大辱。”曹操冷冷一笑,目光扫向那些声色俱厉的谦谦君子。
霎时,整座玉堂殿内人头畜鸣,骂得鸿翎急使得脸都快滴出血来,当下不顾一切的反驳:“我没有虚报战功,这些都是将士们一刀一枪换来的,想那十三烽燧之战……”
鸿翎急使越说越伤心,当说到十三烽燧之战时,他早已泪流满面,嚎啕不止。
“都住口!”突然一声暴喝平地而起,震得百官的耳膜翁翁作响,就连玉堂殿的房梁都为之一颤。
卢植冷视文官一列,随后一甩衣袂,迈步出列:“启禀陛下,何不让鸿翎急使陈述,是真是假,一听便知。”
说道这里,他健步回到队列,但他回的不是文官一列,而是武官一列,朱儁见此,立即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来。
卢植似乎用行动告诉那些文官:羞于尔等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