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又一个春去秋来,太阳照例是每天东升西坠,重复着昨日的轨迹。要说夜鹰……他倒是也没什么变化,个子不见长高多少。瘦弱的身板在这两年的训练中一点一点宽厚起来,原先有些迷茫的眼神,现在已经全然不见了。这两年对夜鹰而言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他如同太阳一般,默默地重复着昨日的轨迹。早上练剑,晚上学道;第二天早上再练剑,晚上再学道……蝉要在地下忍受四年的黑暗,才能换来一个夏日的引吭高歌、畅快淋漓。夜鹰深知,正是平凡孕育了伟大,他要成为不平凡,就必须得花这个时间下去。
古语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去更大的江湖闯荡,就该先练好自己的本事。
夜空见着自己弟弟的变化,喜在心里,表面上却还是一幅不着调的嬉皮笑脸。他掐着指头演算,夜鹰离自己的死期已是越来越近了。放他去外闯荡,他就会死,这是必然的命运,不可更改。夜空没有办法阻止他的命运,只求能多传授他一些技巧,好让他在险境中多留一丝生的希望。在他的努力之下,夜鹰的死期已从两年后(从夜空开始教夜鹰普通的剑法时开始算起,换言之,如果夜鹰没有选择修炼,他有可能现在就会死)成功延长到四年后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确实,夜空曾说过“我可以让你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这种话。但是……天命难违。夜鹰的死期是定好的,而夜空的保证,好比是让他用手去堵住水龙头那样,不让命运的流向成真。一旦夜空稍有松懈,水流立刻会喷涌而出,夜鹰就将迎面撞上自己人生中的“死劫”。届时,没有任何本事保命的夜鹰必死无疑。
所以,当夜空在床上瞥见夜鹰起个大早去做晨练时,心里还是颇有慰藉的。“应该有用的……”夜空喃喃道,“就算最后的结果没有改变,若是能把死期无限延长,那也就算是成功了。”
清晨,瓦头村的鸡才刚刚打鸣,夜鹰已经背上他的宝剑绕着村子跑上三圈了。(瓦头村算是不大不小的村落,占地面积大概9平方公里)朝霞的彩光弥漫在天地之间,夜鹰是越跑越觉得身心舒畅,步子反而一点都不显沉重。这个时段,正是乾坤换气之时,万物放佛刚从蒙昧中苏醒,要将勃勃生机展现给冥冥之中的造物主。太阳还未完全爬上天际,空气中也充斥着丝丝水汽,粘在夜鹰的后颈上,感觉凉飕飕的。夜鹰只觉得现在的身体内外有用不完的劲头,想一个跟头翻上云霄,借着霞光眺望这大好河山,吼出肆意的轻狂不羁。
然而他并不能飞,只能看看天,然后调转方向去买早点。
村里卖黑米糕的陈大爷起得很早,人老了,需要睡得时间自然就少了。夜鹰已经是他的老主顾了,每次陈大爷总是会给他温着些许蒸好的糕点。(陈大爷并不只卖黑米糕,严格来说,他尝试过卖各种不同的糕点,上到蜜供下到沙琪玛,但是黑米糕是他最拿手的点心)夜鹰买了两人的份,便回家了,想来夜空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起床拾掇的。
街上仍是空荡荡的,大多数村民还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其实夜空也建议过夜鹰不必起那么早,多睡会儿又不会死。(夜空心里真正想的是“至少现在不会”)但是夜鹰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理由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自己的名字里刚好有一种鸟,起的早应该也能碰见什么好事儿。纵然是夜空这等玄学大师,听了这等玄幻的理由也只能挥挥手,由他去了。
此时夜鹰正跑着,迎面竟走来一个姑娘,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娑婆世界和我国古代颇有类似之处,对妇女的观念是比较保守的。一般来说,女孩子没什么事是不能上街溜达的,她们在出嫁之前都得待在家里。就算刨去社会观念这个原因,她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在街上乱晃悠就已经很奇怪了吧。
等她走进了,夜鹰细细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此人身着翠色的宽边长袍,但是却没有袖子,两条洁白如藕的手臂就这么露在外面。从肩部的裁口来看,她的袖子应该是被自己剪掉了。腰部系着一黄色的根软带绳,将下半身和上半身宽松的衣着绑在一起。腰上竟然还悬挂这一只酒葫芦,从葫芦的花纹来看,应该是有些年岁了。背后挂着一柄剑,从夜鹰的角度只能看见青翠色的剑柄,像是同她的衣服颜色混为一体了。更绝的是,女孩下半身穿的竟然是某种兽皮制成的短裤,大概覆盖到膝盖处,将大腿紧紧地包裹住,展示着颇具弹性的线条。(有点类似现在的牛仔裤,但是弹性更好)
若说她的衣服还是“有失礼数”,那么在这个观念闭塞的时代,这种裤子穿在女性身上可就是“有违天理”了。
再看女孩的脸,五官纤细,眼神中便透着不凡的气势。竖着两道剑眉不但不显突兀,反倒是衬得女孩英气逼人。嘴唇紧抿着,脑袋后的小辫子随着她颠颠倒倒的醉步也一晃一晃的,十分可爱。她像是半眯着眼,摇摇晃晃地行走着,没走几步便抓起酒葫芦,抿开盖子,猛地往嘴里灌去。
半天过去,都没有一滴酒滴出来,女孩子傻傻地喝了会儿北风,又疑惑地看看自己的葫芦,好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个,空腹最好不要喝酒,对肝不好的。”出于好心,夜鹰上前提醒了一句。凑近看到女孩青色的短发,微红的面颊,还有露在外面的胳膊,夜鹰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心跳也莫明地加快了些,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你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吧,是来找人的吗?”
若是换了平常的夜鹰,是断然不会问出这种弱智的问题来的。找人没必要天还没亮就来吧!而且谁会喝的酩酊大醉再去找人啊,都不怕弄混了。
“嗯……啊?”少女像是刚刚才看见夜鹰,上下扫几眼,翡翠色眼瞳中竟闪烁出热忱的光来,“你……是干什么的?在晨练吗?”
不等夜鹰反应过来,少女已是闪电般出手,在夜鹰的胸口狠狠拍了两巴掌,一边用一种屠夫宰猪时的语气啧啧称赞道,“嗯……不错,身子骨壮实,应该是练武术的。但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料啊……”少女低头短暂思索一番,像是喝醉了,自言自语道,“试一试就能知道了。”
“姑娘……”“墨点。”夜鹰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打断,不免有些惊愕于墨点的豪放,“墨水的墨,斑点的点。”
“幸会幸会……”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惊愕地还太早了。
在报完名字后,墨点便招呼也不打一声,后拉一步,以一个极其柔韧的姿势做了记侧翻,双手撑地,双腿在空中交叉成架形,无比熟练地绞上夜鹰的脖子。还未等夜鹰反应过来,墨点扭转腰身,便将其重重摔在地上。清晨的道路格外潮湿,粘住许多尘土,夜鹰这一摔可是吃了满嘴的灰。当他终于回过神来时,墨点的拳头已是以极快的速度轰向他的心口。谁说女孩子拿拳头捶胸口可爱的,看看眼前这个,简直要命啊!夜鹰暗暗叫苦,出于他自己还未知的心理,他又不想伤害这位姑娘,只能用武术“化劲”的功夫去别开墨点的拳头。但墨点的拳法实在颇为犀利,她似乎是喝醉了,但这游离的步法却能恰到好处地躲开夜鹰的擒抱和十字锁(柔道中一种固定对手的招式),你看她拳头又快又狠地来了,却不过虚晃一招,看她有时绵绵无力的一掌,却怎么都避不开。身形眼看着连站都站不稳了,却偏偏能将外力都精准地拨开,怎么打都像不倒翁那样立着,重心十分稳当。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夜鹰已是被打得狼狈不堪、满身泥灰。
买来的早点都不知在打斗中被扔到哪儿去了,夜鹰心中也是越来越急,墨点反倒像是玩儿一般,脸上的笑意十分浓郁。她一边和夜鹰拳来脚往,一边好奇地看着夜鹰背后那口剑。“不错嘛。”不仅如此,她竟还有余力开口讲话,“我看你也背了剑,来几下让我瞧瞧呗。”
不知为什么,夜鹰竟然真的往后大跳一步,拔出了自己的剑。虽然还不太熟练,但我可以用“一剪梅”吓唬吓唬她,她见了这种异象后,想必也不会缠着我了。给自己找了个说的过得理由,夜鹰便摆出一剪梅的起手式,将剑身横过胸口,抖三个剑花,体内开始运气,右脚尖已是先迈出一步。凝神,将气力凝结在这一剑上,贯穿……
然而,墨点一见这起手式,先是一呆,然后一直迷糊朦胧的双目中猛地闪烁出欣喜的光。
她也认真起来,极快地拔出剑,将青蓝色晶莹的剑锋横过胸口,抖两下剑花,后撤一大步,右脚尖先出,身影一花便已经闪到了夜鹰身后。此刻,她的剑锋已是收至左腰处,夜鹰的一剑尚未递出来。
片刻寂静。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像是钥匙插进配对的锁扣那样轻巧。接着便有一道绯红色的光束自墨点起始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她的剑锋上,发着妖异的光芒,周围的空间发出被融化一样的“滋滋”声,令人牙酸。
夜鹰再次目瞪口呆。方才墨点的那剑,毫无疑问就是一剪梅。这一剑讲究的本来就是用剑气贯穿一切阻拦,甚至连空间本身都会留下一道灼烧的痕迹。看看墨点,这一剑威势如此非凡,但却能控制的恰到好处,一点点都没伤到自己。夜鹰自问,没有个五年苦功,他练不到这种水平。
老哥,说好的不传世呢?为什么她的剑法和我一模一样啊?!
“啊……这个很有趣呢。”墨点兴味盎然地低下头来,而夜鹰却又一次避开了她的眼睛,“我说,这个剑法你是和谁学的……”一声锐器破空之声传来,但见墨点脸上笑意不减,随意地一抖手腕便甩出个剑花,将其击飞出去。两件铁器碰撞,火花飞溅,最后飞出去的竟是一支被打弯的弓箭。
夜鹰循声望去,东方鸠似乎是打猎刚回来,依旧穿着那身粗布麻衣。盛兔子的竹筐就放在地上。他默默地站在街角处,拉开弓弦如满月,第二支箭头已稳稳搭在弦上,直指墨点。朝阳的光辉洒在他身上,让他沉稳得宛如一座雕像。
“放开他。”他冷声说道,目光中透露出令人心悸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