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你。”张敏欣冷漠地说“我已经看到他如何I对难关了。你早就给了他足够的勇气和智慧。他不是没有你就活不下去。”
“他是我教出来的徒弟,我自然知道他的能力。这也是我当初可以放心一死的原因,但是,他需要我,不是因为没有我他活不下去,而是因为在我这样身死之后,他就算活着,也是了无生趣,就算活着,也仅仅是为了对我的承诺。”风劲节淡淡道:“我不能眼看着我的朋友,象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不是你的责任……”
“这是我的责任。”风劲节平静地打断她的话“他有今天,可以说,都是我害的。没有我的点拔推动,他可能只是一个小小县令,最后因为无法对抗整个世界的黑暗,而罢官被逐。没有我的多方帮助,他的做为再大也有限,而之后承受的灾难也同样有限,不是为了帮助我,他不会以文臣之身守卫边关,忍受夫妻父子分离之苦。甚至最后,不是我的坚持,他也不会象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风劲节神色微微黯淡:“当初我本来是打算接旨后,立刻自尽的,这样可以把他的痛苦减到最低。”
“你疯了。”赵晨怒骂“我们是严禁自杀的,那会被扣分。”
“是啊,会被扣分。”风劲节苦涩地道“我是多么地自私。只因为不愿被扣分,只因为最后我心中有些疯狂地念头,迷乱地想看看,事情到了最后的那一步,他是不是还会坚持到底,只因为,我居然疯狂地隐约渴望着他是否能为我做些什么,我就让他受了那样凄惨的苦痛。我让他眼睁睁看我受尽折磨。我迫他亲手把我杀死,我害他,多少年来,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生不如死。我还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替他打算。我还总是觉得,就算他为我伤痛,长久的时间总会抹平伤口,我还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还有着为国为民的理想,他就不会长久沉溺于伤痛。”
“如果没有你,他也不过是个小人物,你一路扶他助他,他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但你不是他的保姆。你不可能保他一生,定远关中。是他放弃了你,是他没有保护你。在所谓的国家大局面前,他把你看得微不足道,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他应得地罢了。”
风劲节微微一笑,眼中竟有些讥诮之意:“张敏欣,这是现实的世界,不是你所看过的那些爱来爱去,爱生爱死的故事。在故事里的人。可以为了所谓的爱情,不要爹娘。不认亲人,不管师门,不顾国家。为了爱一个人,就是天下兴亡,生灵涂炭,亦于他们无关。你可能觉得,那种流尽世人血,也要保住我爱地人,哪怕负尽天下,也不负爱人的所谓感情很美丽,很动人,我却觉得那极度自私可笑。现实中的人如果做出这种事,那只会令人心冷齿寒。我所认识的卢东篱,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如果他是一个会为私情而负天下之辈,他也不能成为我真正的朋友。”
他的笑容里渐渐露出骄傲之意,那种因为朋友而自内心所发出来的骄傲,他几乎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张敏欣说:“你不会理解这种感情,也不懂敬重这种感情。亲情,友情,爱情,理想,责任,良知,这一切都是人生最重要的。没必要强求哪一样最好最重。他从来不曾亏负过我,他从来不曾把我放在微不足道地位置,他从来将我珍之重之,视同性命。”
张敏欣没有料到自己一片好心肠,竟被他这般视做驴肝肺,气道:“你说得这么伟大,可你还不是因着一时的私心而没有自杀,你还不是在神智全失地时候,天天叫着求他救你。”
风劲节神色略略一黯,却立刻坦然道:“不错,不管大道理说得多好听,我也确实有过一瞬间的软弱,一刹那地动摇,在我的心深处,也的确有着很多私心杂念。但是,我不会为此而愧悔自卑。我是人,我有血有肉,也就会有弱点,有贪念,会软弱,会犯错。卢东篱也和我一样,只是他比我更坚定,比我更能对抗内心的软弱罢了。没有人天生就是圣人。是人就会有欲望,有私心。而人与其他动物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们知错而能改,我们可以战胜自己心中的邪恶和私念。所以,我们才能和创造如此辉煌的文明。”
他微微笑起来,神色明朗,举手指向主屏幕:“张敏欣,我知道你看不起他,你觉得他不过是个蝼蚁,可是,你不要忘了,正是因为世世代代以来,有这样的人,他们坚忍不拔,他们舍生忘死,他们一代代前赴后继,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争取着公平和权益,这才能让人类由莽荒走向文明,一代代进步,一代代追寻更好更自由,更适合整个世界发展,更能给百姓公道地制度,这才有了我们今天这样自由的世界。这才让今天地你,可以这样居高临下地,把他们这些人,当做蝼蚁来蔑视。”
张敏欣又气又恼,明明是她聚集了大家来劝阻风劲节,怎么现在变成她被风劲节教训了:“行了,你说再多大道理都没用。我们不会让你出去的,这是违规,违反时空法,这是犯罪,做为你的同学,我们不会眼看着你走错路的。更何况,你不但自己要回去,还想带不符合那个时代的东西过去,这又是罪上加罪,数罪并罚,你真是不想活了。”劲节失笑,举举手里的一小包东西:
是不符合时代的东西。大还丹,回魂散,返命丸,I这都是那个时代的东西嘛。”
众人一起怒视他,好几个人同时斥道:“狡辩。”
越是医药不发达的古代,人们越喜欢流传什么神医奇药的故事,什么什么生死人而肉白骨啊,什么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救回来啊,什么什么骨头全碎了,经筋全断了,拿灵药粘一下就好啊。
其实这种药,不但古代没有,就算是后世几千年,医药极之发达后,也不曾真个见着。
风劲节自己当过一世御医,对古代医学造诣极深,回到小楼之后,闲着没事,就又研究了一些后世的医学。
虽说在小楼的时代,由于人人可以随便换身体,医学的研究几乎都停顿了,但在此之前的医学,确实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颠峰。
风劲节为了打发时间,曾经好玩一般,利用现代仪器,造出了许多古代只有在传说中才可能存在的灵药。
这次他回醒之后,看到卢东篱的遭遇,根本没有什么犹豫为难,立刻就决定重新回到人间,不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还是要多带一些的。小楼的现代化高科技的东西,没有可能带走,他自己以前好玩造出来的药,本来就是照古代传说造的,那也就勉强算古代的东西。带着肯定没错地。
虽然他也知道卢东篱的视力和语言能力,最大的障碍可能只是心理上的问题,不过,灵丹妙药这种东西,从来多多益善,带着总没坏处就是。
所以,他才看到一半,就起身立开。赶去收拾东西。
张敏欣简直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死死瞪着她的同学的。原本的打算是,卢东篱地现状能瞒就瞒,不能瞒就尽量劝说,让风劲节不要太伤心,哪知道,这个混蛋。连伤心这一步都省了,甚至连心理斗争都没有,直接说走就要走,真以为回到红尘是上大街买菜啊。
七十年长留人间,且不能象以前历世时那样,一旦身死就立刻回归。就算小楼中人,文武双全,才慧绝世,也不能保证应付得了一切苦厄,万一身死。或是重伤,永远困在躯体中。不得自由回归小楼,这简直是至大的恐怖。更何况,就算这一世过完又怎么样呢,之后相应的处罚追究,加起来,怕不是要两三千年的苦难。
只为了一个凡人的苦痛,只为了想要几十年弹指一挥间的携手互助,生生赔进几千年地苦难刑罚,这个家伙。到底还有没有最基本的理智。
到后来,她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愤然道:“你爱说什么大道理都由你,反正我们是不会放人的。就是绑也要把你绑住,我们不会让你这样毁了自己。”
风劲节微微皱眉,已经有些忍不住的怒气了。
就在局面为之一僵时,一声断喝响起来:“他想走,就让他走,就算是犯罪,也没害着其他人,就算是万劫不复,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又凭什么以自己的看法,来决定别人的命运。”
众人愕然望向这唯一一个站出来支持风劲节的人。张敏欣气道:“方轻尘,你对世间的人心狠也就罢了,怎么连对同学都没有最基本的关心。”
“同学不仅需要关心,也需要尊重。对于他自己地决定,我们可以不赞同,但必须要尊重,更何况……”方轻尘语气微微一顿“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我也会为他这么做地。”
包括被他支持的风劲节在内,所有人都用惊异不信地目光望着他。
过了老半天,张敏欣才呐呐道:“大话谁不会说,说了也得有人信啊。就你这自私自利偏激疯狂的性子,瞧瞧那些碰上你的皇帝有多倒霉,他们只是因为偶然一次没把你放在第一位,就下场奇惨,卢东篱这种处处顾全大局,总是牺牲朋友的人要碰上你,天知道你能干出什么事。”
风劲节脸露不快之色,虽说知道张敏欣不是针对他,但也不喜欢有人这样评论卢东篱。
而方轻尘却只淡淡一笑,眼中皆是冷淡和自傲:“象你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明白?”他几乎是有些冷漠地看了众人一眼,再不做半句解释。
旁的人又怎么会明白呢。他并不曾要求自己的爱情必须被置于一切之上。他不曾逼迫情人承认,他比父母亲人,比朋友事业,比国家百姓更重要。
他要的,仅仅是爱情本身地坚贞罢了。他所遭受的一次次打击,不是因为君王更重视国家,而仅仅只是因为爱得不够。
所有地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掩不住那相爱不够的事实,他们甚至不能给他最起码的信任。
他不介意为了守护国家而面对难关,他不在乎在危急时刻,他的情人为了大局而任他处于困厄之中。他不惧怕任何危险和难关,他所憎恨的,仅仅只是背叛和不受信任。
从第一代庆国女王对他的提防掣肘,到若干年之后,另一位女王因为别人拙劣的阴谋就对他误会丛生。同燕王之间的多年生死并肩,抵不去功成名就后的猜忌防范,对楚若鸿的诸般呵护,斗不过最简单的帝王心术。
他从不曾要求,他的爱人,把他置于国家百姓之上。他不惧苦难,不怕牺牲。他甚至可以不介意,当不能两全时,他所爱的人,为了国家大局而放弃他。只要在最后一刻,能够坦诚相待,真心无欺也就罢了。
他所恨的,仅仅只是,千情万爱
万千之后的,虚伪,软弱,怀疑,背叛。
他所做的,只是报答罢了。不论是爱是恨,是真心相待,还是猜忌怀疑,他都同样,乘以百倍千倍地加以回报罢了。
一切一切,不过如此,只是并没有人明白,包括他的老师,他的同学,他所选择支持的那个人,也并不明白。
他也和其他同学一样看过风劲节的模拟记录,旁人摇头嗟叹,不理解风劲节为何如此认真,如此糊涂,他却只觉羡慕。
旁人觉得风劲节做的一切,都太傻太不值,为了一个总是将他放弃的朋友。他却只看到这段友谊之间,没有猜忌,没有误会,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和猜忌。这样的情义,纯澈明净,灿若琉璃,亮如水晶。这样美好的感情,这样的相知相信与相托,让他即羡且怅。
旁人总在笑说,风劲节不值得,旁人总在愤怒,卢东篱让人不能原谅,旁人总是忧急,不能让风劲节知道真相,不能让他做傻事。
而他,却只是淡然微笑。
风劲节与卢东篱之间的情义,何必旁人来置评。他们之间,何曾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原谅不原谅,为了这样的朋友,有什么事不能去做,又何必在意什么叫聪明什么叫傻。
方轻尘这出人意料的发言和表态,让整个局面又是一僵。可是几个同学拦阻地包围圈却是没有半点松动。
风劲节有些不耐烦地扬扬眉,天啊,难道还非得逼他跳起来杀出去不成。
好在,在他耐心用尽之前,救场的人终于到了。
“全都围成一堆干什么,要打念力战?这里是总控制室,要是弄坏了什么重要仪器,你们还想不想回家了?”庄教授的声音传来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大家向两边让了开去。
庄教授漫步行来,目光却紧紧锁住风劲节:“劲节,你是成年人了。我是你的导师,我的权限仅仅只是监管你的学业。你现在的选择,虽然即违反了学校的规条。也违背了时空管理局地法律,但因为并不会伤害其他人,所以,我不会强制性把你困住的。但是,你自己也要想清楚。我们在穿越时空之后,就不能再使用原来的金刚不坏体,即使是在小楼中,你的肉身也和凡人没有区别,到了人间,限制诸多。而且。你现在的身体和你上一世的并不相同,重返人间。卢东篱也认不出你是风劲节。你得不到小楼地任何帮助,并且无法使用自动定位系统和瞬移装置。只能用传送器把你传出大山之后。你自己赶路。天地这么大,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你怎么去找一个把自己藏起来的人,找到了他之后,怎么让他接受你。别忘了你不能告诉他小楼的真相,否则我们的中央电脑会立刻把他摧毁。人的寿命是很短暂的,在这么短的时间,漫无目的找一个四处流浪的人。保护他地安全,让他生活地更好。并解除他的心结,这件事成功地机会,不会比在大海里掏一根针更大,你真的确定,你要这样做?”
风劲节微笑,他地眼神由始自终没有一丝动摇:“教授,成与不成,在天。做与不做,在我!”
庄教授轻轻叹息一声,摆了摆手:“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没有什么话了,你去吧。”
风劲节点点头,转身就走,决无半点迟疑。
几个同学互相望望,眼神中多有迷茫无措。
风劲节走到门前,大门自动打开的那一刻,张敏欣再也忍不住喊:“历世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未来还要承受几千年的磨难,只为了一件希望渺茫,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这值得吗?”
“值得。”回答的不是那头也不回离去的风劲节,而是漫然站在一旁的方轻尘。
“当事人觉得值得就是值得,我们外人地任何看法都没有意义。再说……”他凝望那再次关上的大门,眼神却象穿过大门,追寻着风劲节毅然无回地身影,竟隐隐有着向往之意“他做决定的时候,根本不会去考虑值得与否,这样无聊的问题。”
整个主控制室完全静了下来,同学们或是深思,或是叹息,或是摇头,或是不以为然。
而庄教授则只是深深看了方轻尘一眼。
以前一直觉得轻尘的性子过于偏激任性,如今才知道,原来风劲节这个好学生,竟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俩个任性的方式不同,走的极端各不相同罢了。
风劲节完成了论文却又把自己的成绩完全毁掉,而方轻尘,要再这么下去,则永无完成论文的可能,做为导师,自己该怎么办呢?
他重重地叹口气,唉,手底下有象阿汉这样力量旷古绝今,性格也同样奇突怪异的学生,有象方轻尘这样极度任性,肆意妄为的弟子,居然还有象风劲节这种,看似乖巧听话,叫所有老师引以为傲,一旦暴发,就彻底打破纪录,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如此严重违反规条的学生。
唉,做为他们的导师,自己到底是倒霉呢,还是幸运。是会为他们累得心力交瘁,还是会因为他们而名垂教育史呢?
相比导师的烦恼,学生们也并不轻松。
张敏欣默不作声地坐回主控台,操作几下,主屏幕一分为二,一边现出风劲节的身影,一边则是卢东篱的所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望向主屏。
这一次,风劲节重新入世,再无半点退路,无论生死祸福,在短期内都不能再回小楼
他会遇到什么,他能不能成功,这一切都没有人知道。
良久,不知是谁,轻轻问了一句:“我们……我们真的一点忙也不帮吗?”
主控室内一片沉静,谁也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