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大哥吃完晚饭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复杂的心情并没被这黑夜掩盖,反而更甚。
昏暗的室內带点阴湿的莓味,乡下农村式的夜十分宁静,老人早已入睡。我点上蚊香,坐在老人给的老藤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四壁潇然,蚊子讨厌地嗡嗡作响环绕身边,忽然有了惆怅的味道,心里填满了孤单和迷茫,心情无比失落。
我面对着对面墙上自己写上去的书法发着呆,那几句话是自己励志的话:
燕雀之志
尝思爪下之食
肠不盈于百粒
声不远于五畦
翱翔藩篱之下
其气量亦自足矣
鸾凤之志
一举千里
非梧桐而不栖
非竹实而不食
鸣于朝阳
天下称其庆
志度气象
固自有殊也
我看着这些字出神,想起老周大哥的那一席话,分析得十分透彻了。然而我心里确实没办法放下雪儿!我还想着去珠海找她吗?难道雪儿真会这么恨我?如果她妈不在她身边,我想,我一朝站在她家门口,她也会让我进去的,雪儿对我的心,我懂!我不用去怀疑她。
至于阿贞,就算我自己对她有刻骨铭心的好感,也只能放下了。但我最怕的是,阿贞那死脑筋,她一旦认定了,她不一定就能放手,除非我与雪儿在一起,她碍于是姐妹不可能再缠着我们。
但是,这也太巧合了吧?好像是她们两姐妹上一代人的翻版,她们各自的妈妈会接受这种情形出现吗?
也许,雪儿的妈妈和阿贞的妈妈、肯定都难于容忍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我与雪儿、阿贞估计也很难有好的结局?阿贞可能会心里上顾及姐妹手足之情,只能让自己把悲伤留给自己,慢慢退出?我也会终生负疚!但如果我与佳玲在一起,那对阿贞的剌激,肯定是特别深重!她也会不甘心?因此可能麻烦不断?
我会去找佳玲吗?今后就只与她在一起了吗?直到结婚?那雪儿、阿贞,难道就真的从此不相往来?难道我不应该再与雪儿再见一面?那怕几句无济于事、苍白的解释也行。
难道,我与雪儿、阿贞就这样在画展开幕那天那种场合,以那种方式分开?就这样彻底地分开了?我必须找时间再见雪儿一面!我自己心里对自己说。
我问自己:
或许,是这几种情况吗?
我不太敢往下想。
…………
外面一阵骤然的狗叫声,打乱了我的思路,肯定是隔壁周哥亲戚那小俩口收档回来,我估计夜已深了,也不再去想,上床睡觉,准备明天起早去布吉大芬村。
布吉大芬画家村是鹏城关外布吉的一个小村,改革开放初期,这里聚集着一些从香港搬过来的油画小作坊,都是租着原住民的故屋做工场,专门模仿一些西方名画或制作一些低劣的风景油画,由于外面有市场需要,所以慢慢就聚集了一些画商,画师,还有一些是打下手的青年画工;做画框,打底色,从最基础模式化的风景画入手,工资不高,但也可以是零基础进来学习,逐步成长为画师。
我花了一上午时间,坐着公共汽车三转四转到了中午才到了大芬村,便胡乱在街边小食店吃了个快餐,倒是不贵,二、三块钱,也能吃个饱。
等吃完中午饭,我便找几个油画制作工场看看,感觉与我平时在画的国画根本差别太大,原来以为这里既然号称是画家村,肯定也有一些画国画的,可是转了半天,就没一家,我很纳闷?就走进一家店面不大的画店,老板不在,有一位身材略胖的中年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能就是老板娘?我便与她聊了起来。我一进她店,她首先问我:
“小伙子,是来卖画的还是买画的或者是找工的?看来,多半不是卖画也不是买画的,肯定是找工的,来,坐下聊聊。”中年阿姨笑容可恭,甚是友善,不觉让我心里与她拉近距离。
“谢谢阿姨!您怎么知道?是啊,就来找活干的,这里怎么没有国画的店?”我坐在中年女人的对面,很有礼貌地说。
“国画?我也不知道,反正没有。全部都是油画作坊,可能外面的市场没有这种需求吧?”女人正在记数,说话时又抬头打量着我,然后继续说:
“每天来这里的人多着呢,像你这种年龄这种打扮,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来卖画给我们的,第一次出来卖画的人手里肯定拿着画,那怕小小的一幅,是吧?那剩下的情况只能是找活干的人了。”中年女人说后,还给我倒了一杯水,语气夹杂着自豪感。我道了声谢谢,就问她:
“阿姨,招人吗?但我不是画油画的,我画国画,能行吗?”
女人抬眼看了看我,说:
“不是画油画的?那难,这里靠的是熟手,快,画师是按计件拿钱,零基础的很难挣钱的。初学者每个月只有几十块工资打底,但没人带你自己很难的。因为其他画师也要自己画画,谁都是靠自己手快赚钱,谁有时间教啊,所以,不是熟手我们不要,我还以为是在别的画室干的不愉快,想跳槽的?”女人说到最后,语气竟有点不屑的感觉。
“哦,原来是这样。”
“是啊,你以为钱那么好赚,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美院的教援来了,也不一定赚到的钱,比我们熟手的画师多?他们画不了我们这些画,或者说看不起我们这些画,清高呗!你是哪里毕业的?”
“我不是读专业的,业余画点国画而已,很初级。”我说后竟有点脸红,脸上热热的感觉。
“那你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找其他工作去吧,没有画室招生手的,你走吧,我这里要做生意。”女人说完眼神居然有点猪视眼,白了我一下。
我心里一时觉得有了強烈的羞辱感!但还是礼貌地辞了女人出来。
漫无目的的我又转了几间油画作坊,都碰到同样的问题——不要新手。我只好彻底打消了用画画挣钱的念头,可能,这种画行画的工作也不一定适合我。
在布吉大芬村转了一个下午,任何收获都没有,我只得趁天还没黑赶紧赶回市內。经过几次公交车的转换,回到市内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我在文化宫公交站下了车,在文化宫门口旁边小食店吃了个炒粉,便进文化宫里找肖焕群老师了。
上段时间,我仿王淑晖的《西厢记图册》笔意,也参考了唐寅的《秋风纨扇图》,画了一幅《易安居士图》,易安居士的脸型取材雪儿的脸部,不但形似,更是神似。这幅画放在肖老师那里,是让肖老师帮着题款,是个绢本。
这幅画花了我很多精力,是一幅精心而作的工笔重彩作品,画中易安居士是正面站着的造型,一手握笔,远眺窗外,似是刚作完新词;案几上纸所作新词,正是《声声慢-寻寻觅觅》。画里纸上的书法,感觉渲染到似乎墨迹还没干的样子,易安居士凝神若有所思,仿佛仍有万千思绪之意。因为画的是正面,脸部造型极像雪儿,刻画也极细致传神,眉眼之间也画出了“怎一个愁字了得”那种感觉!窗外环境,则配以美人蕉翠竹太湖石假山;整幅画色调以极淡紫蓝色调为主,画面甚是优雅,但却略显深沉伤感了。
本来,这幅画是准备送给雪儿的,画中之意难道是早有征兆?难道雪儿今后一生会过得不好吗?我不知道这幅画送给雪儿她要不要?不过,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把这幅画亲手送到雪儿手里,那怕是给她做个留念也行。
不知不觉,我到了肖老师家门口。
“肖老师在家吗?”我轻轻扣了几下门。
“是瀚哲啊,进来吧,在呢。”肖太太边说着,边开门让我进去,她也是一位美术教师,在鹏城中学教书。
“师娘晚上好,打扰了,谢谢!”我隨手将刚才在文化宫门口买的一袋水果给了肖太太。
“肖老师在画室画画呢,进去吧,不客气。”因为比较熟,以前我经常来请教肖老师,所以肖太太让我自己直接去肖老师画室。
肖老师正在画一幅人物大画,2米x2米的,画的是黄宗英老师,画中人黄宗英老师坐在皮沙发上,气定神闲,微笑中不乏慈祥,双眼耿耿有神,甚感睿智,气质优雅,高贵中极显东风绝美女性风范,十分自然,没半点造作。作品名称叫《演员-作家-经理》。肖老师这幅作品画了好几个月,他说这幅作品准备刊登在《鹏城特区报》,也会参加五年一届全国美术大展,是用心之作。
肖老师见我进来,便停下手中的笔,拿出帮我题好款的画给我,然后说:
“你这小子,这幅画画得不错嘛!看出是很用心,好像是模仿王淑晖的,但似乎也有唐寅的笔法,很有古意,不错。”
“谢谢老师鼓励!我会努力。”
“现在在哪做?还在云林吗?那边离这里近,晚上有空多过来,礼拜天如果休息有空,也可过来我画室画画,这里有一百多方,够我们两个人用。你要想办法多挤时间,多画画,我感觉你可能画山水会更好,我好像听你说过,以前还临过王蒙的画?”
“是的,老师,以前学画过《芥子园画谱》,也临过一些古画,是有临过王叔明《东山草堂》和《青卞隐居图》,《葛稚川移居图》等,也临过其它古画,有沈周的《卢山高》以及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等等。但很不系统,还有渐江的,石涛的,今人有陆俨少,黎老等等,有时也学画人物,今后请您多指点。”
肖老师示意我坐下,然后说:
“如果有长期打算,还是要系统性一些去进行学习,然后选好目标,比喻说山水或人物或花鸟,也不能今天画这个明天画那个,要选方向,然后主攻一样才行,我感觉你可能画山水比较好。”
“我是比较喜欢画山水,今后就以山水主吧,您看怎样?”
“我也觉得不错,但还要多读一些画论,比喻《六法论》,或者《苦瓜和尚画语录》等等之类,这样才有理论支撑,还要多悟。实际画画天赋也很重要,我觉得你特别有天赋,当然,有条件要多临摹古画,特别是宋元山水,《早春图》和《溪山行履图》也是必临,有机会,也要临一临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那几乎是青绿山水登峰造极之作,是画在绢上的长卷巨制,王希孟在完成这幅作品时,也只是十八、九岁的年龄。可这幅画在传统中国画领域,至今无人能够超越!可惜据说他画完这幅画之后就英才早逝。总之,你要多动笔,多写生,所谓‘搜尽奇峰打草稿’就这意思,因为,艺术作品也是来源于生活的。”
“谢谢老师教诲,我会争取时间多画画的。”
“有空多来,工作情况怎么样?有条件画画吗?”
“没呢,我...我...刚失业,还没找到工作呢;我今天去了大芬,也没找到。”
“大芬可能不适合你,那边是油画行画工厂,你是画国画的,几乎是风马牛不对。你还是找份自己熟悉喜欢的工作,然后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这样比较现实。”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肖老师有一位朋友来找他,我就辞了肖老师,拿着画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打算着,在没有找到工作之前,不如去尝试做几天泥水工试试,这是不需要任何经验的,也可渡一下生活难关,不然真会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