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扶桑却无多少神情起伏。
秦岐拧眉看着他。
他好像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以前的秦扶桑,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秦扶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他扔出了咸阳。
那么回来的时候呢?
秦扶苏死了以后,璇妃一直郁郁寡欢,说是想把秦扶桑接回来。
他最后还是同意了,但是秦扶桑回来以后,他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在他的印象里,长在边关的皇子,忽然被接回京城,大约就是一副唯唯诺诺的胆小样子吧。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秦扶桑的新作用。
在他眼里,秦扶桑就跟那些在御膳房里随时等待被宰杀的鸡鸭牛羊没有任何区别。
他从来不会去御膳房看这些东西,自然也就不会多关注秦扶桑。
仿佛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秦扶桑就敢站在他眼前,跟他这样说话了。
好像昨日还伏小做低,躲在墙角甚至不敢冲他摇头摆尾的一条狗,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在他面前心不在焉摆弄着利爪的狮子,却还有锋利的獠牙没有展示。
“台州那边的事情,的确是儿臣做的,只不过父皇不要担心,”秦扶桑温润一笑,“儿臣做的,和当初程立武所说的根本就不一样,儿臣并非是对台州有想法。”
还不等秦岐说什么,秦扶桑就主动开口。
片刻之后,秦扶桑又轻声一笑,“儿臣是对台州和其周围的城池,全部都有想法,父皇在那边的势力,也发展了很多年了,但是儿臣两个月前已经拿下了丰越十八州,而以丰越十八州为底,再想拿下台州,就很容易了。”
“说起来,还是要感谢父皇当年与楚皇之间的交易,若无丰越十八州,儿臣定然没有办法在秦国发展出自己的势力,更不可能拥有这样……和父皇分庭抗礼的本事。”
秦岐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手上青筋毕露。
他完全不知道,秦扶桑这些事情,都是在什么时候做的。
为什么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秦扶桑倒是什么人!
他是鬼吗!
常乐公公也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扶桑。
秦扶桑轻声一笑,“儿臣知道,其实父皇还是很看重儿臣的,只可惜,父皇往儿臣身边安插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而且……顾家的两个女儿,实在是不够聪明,父皇打了一手好算盘,想要同时遏制住儿臣和顾家的,但是父皇,有的时候,人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顾定国早就发现了秦岐与其再不像是从前一样互相信任,如今也再也不会像是从前一样忠心。
他跟随秦岐一起奋斗多年,纵然忠君为国,但也并不是个以秦岐为天的傻子。
顾定国之前不满于秦之亥,进而又很是看不上秦扶桑。
但是只要他沉下心来,就会想明白,其实他走到如今地步,都是秦岐一手所为。
他的两个女儿,也都算是折在了秦岐的手里。
所以,秦扶桑虽然做得过分,纵然顾定国心里有气,但如今秦扶桑若是和秦岐抗争,他也不会再站在秦岐这边,只会坐山观虎斗。
秦岐将秦国发展得越来越好,一力向外扩张。
但现如今,北燕打遍了月氏,西夏也偏安一隅,楚国刚割让了这么多城池,如果秦岐继续逼进,只怕会受到反噬,楚国毕竟是个百年老国,底蕴还是在的,如若尽力一拼,秦岐只怕也会伤损不少。
于是,他便将目光转回了国内。
如今攘外不成,他自然是要琢磨如何安内。
顾家这些年来渐渐势大,向外扩张的时候,秦岐用得到顾家,自然是看顾定国样样都好,但是如今,他想要安内的时候,自然就会觉得顾定国有几分碍眼了。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这是千百年来流传不变的道理。
只是顾定国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有几分晚了。
秦岐的牙咬得咯吱作响。
他气秦扶桑,身为儿子,父要子亡,子竟敢不亡。
他也气顾定国,为臣者,君要臣死,臣胆敢不死。
“你今日只身进宫,就是想和朕说这些?”秦岐拧眉,怒视着秦扶桑道。
秦扶桑轻声一笑,“是啊,毕竟父子一场,有了开心的事情,自然是想和父皇分享一下的。”
“混账!”秦岐怒极,将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
那些砚台杯盏,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秦扶桑微微弯腰,如玉的手捡起那方砚台,拿到眼前,打量了一番,而后道:“这种雨墨石,最好的出产地就在烟州,烟州来往咸阳的必经之路,就是台州,但是没关系,父皇放心,往后每年,父皇还是能用得上这样好的雨墨石砚台,毕竟儿臣还是要孝敬父皇的。”
秦扶桑的云淡风轻,愈发凸显了秦岐的恼羞成怒。
“秦扶桑,你好大的胆子,你当真以为朕奈何不了你了吗!”
秦岐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忽然十分后悔,自己当初阻拦了璇妃,如若秦扶桑当时就死了该多好!
“父皇可以试试看,至少,禁卫军还是在父皇的管辖下不是吗,哦,也兴许,并不是?”秦扶桑眉眼轻扬,仿佛三月的春风,细细从他面上拂过。
秦岐那一瞬间心就凉了一下。
禁卫军乃是他最后的防守。
刚刚,他的确是想让人进来,直接将秦扶桑拿下,然后乱刀砍死。
秦扶桑多活一秒钟,都让他心里难受。
但是秦扶桑的话,却让他有几分心虚。
秦蒙独大那些年,也曾在他面前恃宠而骄,说过一些僭越的话,但就算是那时候,他也可以轻声一笑,等闲视之。
但现在在秦扶桑面前,他竟然有几分心虚。
秦蒙死于秦之亥刀下,秦岐从未有哪一刻像是现在一样,希望秦之亥就在自己身边。
儿子还是从小养在身边的亲,秦岐想。
“父皇不想试试吗?”秦扶桑又笑了一声,暖意缓缓在他眸子里化开,但是落进秦岐的眸子里,就变成了尖锐的冰剑。
常乐公公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扶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挑衅秦岐。
秦岐本就是个暴脾气,如果好好说话的话,今日的事情兴许还能双方各退一步,暂且忍下。
但若这么挑衅下去,只怕秦岐也会忍不住,拼个鱼死网破。
秦扶桑平时看起来也是个冷静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
秦岐已经忍到了极限。
这些年来,秦国发展得顺风顺水,秦岐早就忘记了忍气吞声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更何况,秦扶桑不过是个被他赶出咸阳的废弃皇子,留他一命不过是想让司如静回来,他凭什么在自己面前这样趾高气扬!
然就在此时,外头忽然有人敲了敲门,说是璇贵妃来了。
秦岐看了秦扶桑一眼,然后沉声道:“让她进来吧。”
殿门大开,璇贵妃一身深红色华服站在门口,她的孩子月份已经很大了,小腹凸起也很明显。
她抬手,宽大的袖子随风飘摆,猎猎作响。
“臣妾参见皇上!”
璇贵妃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心中忐忑。
而她知道秦扶桑今日进宫了以后,更是当机立断就来了这里。
璇贵妃扶着自己的肚子,抬头往殿中看去。
她的身后,站着好几个大臣。
璇贵妃相伴秦岐多年,光是看他面上神情,就已经看出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微微躬身道:“臣妾教子无方,特来向皇上请罪,这几位大臣,就当是个见证。”
秦扶桑抬了抬下巴,轻声一笑。
真好啊,他的父母,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就像是十几年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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