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依旧是人声鼎沸,七嘴八舌的说着刚才喊冤之人的来历与事迹。
琇莹跑到楼下,眼前除了跪倒在地上不起的中年男人,就只有空空通往大街的铺门。
人呢?
刚才这个男人跪求的人呢?!
她站在喧闹的声响中,因奔跑呼吸急促,眼前有些发晕。她环视四周,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她不带聚焦的双眸就看向门外,当即再提了裙子跑到大街上。
大街人来车往,她还撞到了好几个围在外头往里瞧的路人。
还是没有。
根本没有她想见的那个人!
冯修皓几人终于也追了出来,见她眼神茫然看着四周,惶惶得如同被人丢弃的小动物一样。那样的神色,可怜得叫人心碎。
“窈窈,怎么了?”冯修皓来到她身前,要将帷帽给她戴上。
琇莹眼中已聚起了水雾,抬头看见青年的那双凤眼,这瞬间,积压了几年的情绪终于暴发了。她在心中筑起的自欺防线亦跟着崩塌。
她失态蹲下身,哇一声大哭。
什么沈君笑很忙,忙,忙朝务,都是她自己骗自己的。
是他不要她了。
从她回周家起,他就不要她了!
他分明是避而不见,是在躲她啊!
小姑娘眼泪珠子断线了似往下落,滴在她的簇新的裙子上,滴落在地面上,很快又被热气蒸发无踪。
冯家几位少爷见小表妹突然哭得那么伤心,都怔懵在原地,是冯修皓先回过神来,将她稳稳抱起送到马车上。
其实他知道她为什么会大哭,为什么会显出那无助的可怜神色。
刚才中堂的骚动他听得清楚。
一切都是由喊冤的男人那句沈大人而起。
她是想起沈君笑了吧,那个她在沈家一直为她护航的三叔父。琇莹在沈家的事他听父亲说得过的,沈君笑待她真的是好,但他姑父与父亲是不会让他们再来往的。
怕琇莹的身份被人识破,到时对他姑母与这表妹都极不利。
沈君笑倒也是明白人,自此真断了与琇莹的联系,而这个少年,不过三年就已经升到刑部主事。他是个极有手段和心思深沉的。
到了刑部,光这两年就有多少官员倒在他手中了。
冯修皓也是经常能见到沈君笑的。少年人和他一样有双凤眼,常抿着冷硬的唇线,给他的感觉只有清冷无情。
冯修皓想得神色微沉。这样的人,还是离琇莹远远的好,即便当年他再疼爱琇莹,可人心是会变的。
“窈窈,别哭了。你还有表哥在,表哥会永远护着你的,窈窈不要怕。”冯修皓将哭得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轻轻拥到怀里,一声一声低低安抚着。
在冯修皓眼中,琇莹就是他的小表妹,讨人喜欢的小表妹。父母却很早之前就告诉他,希望他将来娶了这个表妹。
他知道父母的心思,不过是怕小表妹将来无人依靠,被人欺负。而他在得了护国公世子加封后,他就知道自己以后的婚姻是由不得自主。
娶表妹也好,娶别家的姑娘也好,其实都一样的。
所以见到这与自己年岁差大截的小表妹,他心中也未起过任何波澜,只按着父母所想,等她长大。
可就在这刻,他平静的心湖起了涟漪,就好像是她落下的眼泪砸在他心尖上,激起那一湖的死水。她柔弱无助,站在街头惶惶的神色叫他心碎。
是从未有过的陌生悸动。
“窈窈。”冯修皓拥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姑娘再轻唤一声。
仅仅两字含着他从所未有的坚定,以后就换他好好护着她。
“——大人?”
一辆简单的青蓬马车内,着青色官袍的傅凌小心翼翼唤撩着帘子往后看的少年大人。
他在刑部任正八品照磨一职,掌核对文卷,计录赃赎之事,官阶是十分低的。自沈君笑来后,他就在当中多名同职同僚中,被指给了沈君笑专用,帮沈君笑理一切他接手案件的文卷等事。
沈君笑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才放下帘子,清冷的凤眼难得闪过情绪,问:“刚才是不是有姑娘家的哭声?”
傅凌一怔,细细回想着说:“回大人,下官没有听见。”
街上人来人往的,哪来的姑娘家哭声,反倒是那个男人的喊冤声还在耳边,让他到现在都脑壳疼。
少年闻言嗯了一声,想来是他听差,便不再说话了。
他向来寡言,自从琇莹离开沈家后,性子越发清冷,有时一日不开口也是有的。
他沉默着,对拢在袖中的手碰到一个东西。是玉雕的一块玉佩,青竹纹,上边还有平安两字。那字迹和他的字有五分像。
是琇莹今年让芷儿送来的生辰礼。
小丫头的字是他一笔一画教的,自然是有些像的,这玉想来是她亲手画了样让人照着雕刻的。
费心思了。
沈君笑摸着玉佩,那藏在血肉之下的坚硬心肠仿佛都柔软许多。他想起刚才那个喊冤的人,朝正忐忑不知该不该说此事的傅凌道:“你让人再回去看看刚才那人还在不在,大理寺明日就要一同提审王大人,看看那男人究竟觉得王大人哪里冤了。”
傅凌就诧异看他一眼,在对上他没有情绪的凤眼时又忙低头应是。
今儿的沈大人怎么了,居然会好心在要定案的节骨眼再重新取证?王大人可是罪证确凿的。
前些年皇上实行漕运新政,一艘艘大船开始新造,初时众人都觉得这是英明的决定。渐渐的,因上纳粮粮食开始翻倍,百姓就开始负担不起了。一行五百万石的粮运慢慢就装不满,严重违背了当初的新政带来的收益。
皇上觉得是有下边官员中饱私囊,导致数额年年降低,到现在居然连以前的两百万石都达不到,震怒下便下令严查。
这一查,自然就该有人被拱上来的,王大人就是这中一员,也是最倒霉的一员。因为他是被头个拉出来消气的弃子。
这样一个犯人,沈君笑却说要再查,不是烂好心了是什么。
傅凌胡思乱想着,不明白这向来无情的少年大人怎么就转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