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笑缘进了天波城,买了些礼物,直往城西而去。
到了家宅时,叹了叹,没有进去,而是走向旁边的一间小宅,喊道:“屋里有人么?”
声落不久,一位中年汉子开门,看来文笑缘一眼,只觉对方衣着不凡,气质非俗,心下惊疑不定,有些迟疑,道:“小公子,你是……”
文笑缘道:“刘叔,我是笑缘,不是什么小公子。”
“笑缘?”刘叔仔细看了看,然后一拍额头,开心笑道:“你不说,我还真不敢相认,听你婶子说,你跟一位道人走了,看你如今样子,想也是学到了大本事。”
文笑缘摇摇头,“才学了一年,并无多少本事。”说罢,将礼物送了上去,“张婶和虎子今天在家吧?”
刘叔对礼物先是推辞不受,半推半就下,才收了下来,闻言不禁一叹,“虎子伤了筋骨,眼下在济世草堂,你婶子刚走,给虎子送饭去了。”
文笑缘一惊,“这伤可不轻,是怎么回事?”
刘叔愤愤道:“他运气不好,被几个醉痞寻上了,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报了官也没抓着,嗨,倒霉啊!不说这个了,晦气,来,咱们喝两盅。”
“不了。”文笑缘本有心伸张正义,可听了是醉痞行事后,他就不作此想了。
似这般痞子,城中不知有多少,实难找到。并且刘叔一家,贫苦穷弱,他若是插手此事,教训那些痞子,事后难保醉痞们不会报复虎子他们。
虽怀玄法,却也对这世俗之事无奈,他微微感叹,推辞道:“我还是先去看看虎子。”
刘叔感动道:“虎子有你这个朋友,是他的福气。”
济世草堂。
一走进这里,周身无时无刻不被药味充斥,文笑缘闻此气息,不禁想起一年前,他娘亲在此病逝的事情。
想着这伤心往事,他在门口一时怔住了,这时他背后传来一道声音,“这位兄台,何故在此出神?”
文笑缘回过神来,转身一看,不由暗赞一声,只见对方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浓眉下生着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目,着实一副好相貌,他想了想,如实道:“看见济世草堂,忍不住的就想起了我娘。”语声含哀,透着无限思念。
男子察言观色,略知几分根底,深深一稽道:“对不住了。”
文笑缘匆忙扶起对方,“兄台这是何意?”
男子顺势而起,叹道:“此堂为我家产业,不能救好病患,实为我叶家之过。”
文笑缘讶然道:“兄台可是叶大夫的公子叶丹溪?”济世草堂名声在外,文笑缘之前虽不曾刻意打听过内中之事,但简单的人事他却了然。
“是啊!”
文笑缘摇头道:”叶公子有此想,在下佩服,不过生老病死,这是天数。医术再是精湛,也抵不过万千奇病的摧残,只要贵堂尽力施术,为病患诊治,纵是无法挽回性命,也可无愧,更无过错。”
叶丹溪语含悲悯,“话虽如此,但病患总是经过了我堂,其患者乃至家人,对我堂寄予莫大厚望,此望在我堂破碎,怎能无过呢!”
文笑缘肃然起敬,叹服道:“叶公子心善慈悲。”
叶丹溪微微摆手,含笑道:“莫道公子,如看得起在下,唤我一声叶兄就可。”
叶丹溪脾性纯良,文笑缘甚是喜欢,于是欣然应道:“叶兄,在下文笑缘,这边有礼了。”
叶丹溪还了一礼,问道:“文兄在此停驻,可有事情要办?不妨说来听听,叶某在本堂也能说的上话。”
“不瞒叶兄。”文笑缘道:“我有位好友,身受筋骨之伤,如今正在贵堂医治,这番前来,也是为看看他。”
叶丹溪听罢,道:“叶某与文兄一见投缘,你这位朋友的诊金,叶某做个主,免去罢了。”
文笑缘本不愿受,可一想虎子本就穷苦,免了这项花费,也可减轻负担,便诚声谢道:“承谢了,叶兄日后但有所需,敬请开口。”
叶丹溪微微笑了,“入堂吧!”
观视过虎子伤势后,叶丹溪便邀文笑缘去静园对饮,面对如此盛情,文笑缘欣然而往,交谈之下,双方均是惊讶,对方俱为同道中人。
叶丹溪赔罪道:“文兄,请恕我眼拙,方才未看出,你已身具道行。”
文笑缘拂手而笑,“我这这身道行,也是近来才习得。”
叶丹溪闻言一怔,旋即洒然笑道:“真是巧,我亦如此,不知文兄师承何人门下?”
府门之外。
杨先文夫妇到此,叶枯荣闻得消息,殷勤的在外迎接,作揖道:“鄙人恭候两位道长大驾。”
郁君琪道:“你儿为我门下,这礼数可省下,丹溪近来可曾用功?”
叶枯荣心喜,“溪儿那日得道长传授后,****研琢,不曾懈怠。”
杨先文笑道:“琪妹,你这徒儿,资质之余,还可紧守修持之心,不差。”
叶丹溪心慕修道,向往神乎其技之法,时常寻仙问道,那临江岩也去过多次,不过此山奇高,下有凡兵驻扎,禁止旁人入内,他一直都没找到机会上山,印证此山是否有仙。
他一年前乘船出游,行至天波雨涧一带,遭遇险滩急流,不幸船翻坠水,也亏他命大,恰好杨先文夫妇从天波雨涧出来,见他命危,伸以援手救了他一把。
郁君琪嫁入杨家,声微势弱,恐受欺凌,早有收徒之心,想栽培些亲近些起来,暗中与她扶持。
她眼光颇高,寻常人也瞧不上眼,直到这回遇上叶丹溪,对后者甚为满意,便收为门下。
不过她收徒非是只凭喜好,当日留下些宝材,只传下半卷残书,任叶丹溪去修行,若是功行进境,可入她法眼,才会正式收入门下。
今日来此,就是考校叶丹溪,到底到了那一步,可堪造就。
郁君琪道:“还是看过再说吧!”
静园内。
叶丹溪问他师承来历,文笑缘不知该不该说,前者观他神色,歉然道:“是我唐突了,文兄如是不便,不说也无妨。”
文笑缘闻言暗愧,想叶丹溪为人这么好,自家师傅又不是什么大魔头,没必要遮遮掩掩,见不得人,便道:“我师尊讳为舟,单姓为宁。”
园外。
杨先文二人齐齐一止步,郁君琪道:“夫君,这宁舟……”
杨先文思道:“先去问问,如是两人为一,那便让丹溪交好此子,借着这个情分,看能不能在宁道长手中,换得上好淸纹丹。”
他们夫妇二人,再行数十步,目光下意识扫过窗棂,看到了里面的景象,郁君琪忍不住传音道:“夫君,那件事……”
“如非必要,不必去管,暂时留心即可。”
云烟渡在天波国境南五百里外,一条大江穿山而过,青葱山林起伏数百里,山林凶险,凡人少至,平日里只有数条破船,来回摆渡。
今日则不同,江上停着一艘数百丈九楼大船,楼舍首尾为方,只有五层,中间为圆,共计九层二十丈,环圆百余丈,层层皆无顶盖,天光自上而下无有遮拦,高拱飞檐,雕龙画凤,箫鼓阵阵。
船首竖杆,悬旗挂幡,色做皂金,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太乙观”。
这三个字似有神奇力量,但凡人至,遁光皆是不敢高过此幡,无论道行高低,来此后纷纷降下遁光,宁愿踩水而行,也不轻松遁落。
来此的修士,那是五花八门,坐轿的,乘船的,脚踏飞轮,身卧飘云的应有尽有,修士也不局限于人,有人有兽,人还好说,兽类成道虽难,但这宝会吸引了五湖四海的修士,故乍一望去,就可看见数百精怪飞纵往来。
猪牛羊马,蛟蛇虎狮应有尽有,有些精怪知道厉害深浅,来此不敢造次,而有些在山窝窝百年不出门,没见识的,见了这个热闹,不由吆来喝去,自以为威风至极。
还有些精怪习气不改,手里抱着人脑马腿,老鳖怪鱼各般各样的食物在手里啃着。
讲究些的还好,不讲究的完全就是生吃,弄得鲜血淋漓,腥气弥漫。
遇到这些野货,不光人修鄙夷,便是精怪入道的,也把头扭在一旁,甚是瞧不起这些人。
这些吃血食的精怪中,有三位吃的最凶,三个身子,二十七个头,那是吃的欢实,噶嘎嘣脆,骨头渣子血沫子,喷的到处都是。
这三位中,有位九头狮,吐了半幅猪骨头,对诸般鄙夷神色似未有觉,嚷嚷道:“二哥,你说这帮人盯着咱们作甚。”
二哥是个九头蛇,他嗤笑道:“这帮人愚昧。”
九头狮摇头晃脑道:“这话怎么说。”
九头蛇道:“咱们生来就是吃野食的,血腥融入骨髓,这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可这些人却瞧不起我们,好没道理,是不是愚昧。”
九头狮这会儿又吃上了,九个嘴巴塞得满满的,大哥九头狍笑道:“二弟这话说的好,那些人修吃熟对咱们有偏见还罢了,可有些精怪,跟咱们一样,都是生来蒙昧,茹毛饮血,这番入了道了,俨然忘了祖宗,整天一副斯文做派,真是令咱精怪蒙羞。”
“二十七先生,你们这话讲的妙啊!简直深得我心。”有十数位同道中人,纷纷称赞。
九头蛇大笑,“承蒙诸位道友看得起,来,今天咱兄弟请客,血肉管饱。”他拍了拍宝囊,示意装的血食多。
“让你们破费了。”
诸多精怪凑上来,挤到一处,分享什么血食好吃,有的爱吃人心,有的喜好鹰髓,各不相同,一时讨论的好不热闹。
这帮人吃来喝去,时不时哈哈大笑,鲜血碎肉狂喷,周边之地,被他们弄成血腥地界,旁人万万不愿靠近。
有人看不过眼,斥道:“你们这帮畜生,就该窝在山里,藏在沟里,一辈子不要出来,这宝会是你们来的地方?”
这话太得罪了,霎时间,在场所有精怪狠狠盯着他,“小贱/人,你说谁是畜生?”
数百精怪,修为参差不齐,但齐声大喝下,声动四野,百里皆闻,震得那人一脸苍白。
他呐呐道:“我是畜生。”
“哈哈哈哈!”诸多精怪连连嘲讽大笑,九头狮瓮声瓮气道:“这位畜生啊,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咱们都是好精怪。”
那人感到了羞辱,气道:“你羞辱我?”
九头狮把九颗脑袋凑过去,闷声道:“我为何要羞辱你?”
九头狮一股血腥气喷到他脸上,他当场吓傻了,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开玩笑呢!”
“并不可笑嘛!”九头狮一脸不解,把头缩了回去。
他们人多势众,旁人看在眼里,纵有不满,也不会说什么,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也不在意这里的动静。
宁舟架遁光飞来,迤逦无尽星光,如虹如带,飒然而至,目光首先看向幡旗,略有讶色,“太乙观最是爱做买卖,看来不虚。”
看罢后正要落向楼船,忽然宝囊颤动,他不动声色的取出一看,见是黑帅玉抖动炫光,似要脱手飞走一般,他若有所思,将黑帅玉放回宝囊,双目不动声色的四下打量。
这时忽见十八只狍眼望来,宁舟见了,报以微笑。
九头蛇道:“大哥,你看那人做什么?是不是想吃他?”
九头狍淡笑道:“还是先做个朋友为好。”他抽身往宁舟这处来,“道长请留步。”
宁舟驻足道:“尊驾有何见教?”
九头狍四下一望,见周边无人,便道:“见教不敢,在下九头雀,与我两位兄弟共称二十七先生。”
宁舟不置可否,“此事与我何干。”
九头狍盯着宁舟,道:“按照礼数往来,道长该自我介绍一番才是。”
宁舟一笑,“贫道宁舟。”
“原来是宁道长。”九头狍点了点头,问道:“不知道长可愿与我以道友相称?”
宁舟道:“友从何来?”
“来自黑玉。”
宁舟倒没想到对方能开门见山,闻言笑了,“你倒是坦诚。”
“信人示己之诚,道友不这样认为么?”九头狍含笑道。
“未必尽诚啊!”宁舟道。
九头狍道:“疑人者,己则为虚诈之人。”
宁舟先是不答,目光在九头狮等精怪身上转了一圈,“宁某独行天下,不得不小心谨慎,请见谅了!”
九头狍大笑,“看来我需开诚布公了。”
宁舟道:“原来还未显诚啊!这样,我疑你的愧疚,就可放下了。”
九头狍莞尔,“道长真是风趣。”
宁舟看着对方,“我却不这样认为。”
九头狍心叹,知道宁舟油盐不进,便不再多说无谓之语,道:“想来方才道长的黑玉,也生了动静吧?不知道长对此玉,了解多少?”
宁舟对黑玉丝毫不知,他也不显露出来,道:“你我所知,未必尽同,你若想说的话,宁某倾耳细听洗耳恭听,许是能和宁某所知互相印证,如不愿,那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