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舟坐于夫为山上,将功行渐渐定了下来,负手而立,“经历这许多,终是成了。”
他心里感慨颇多,为达成箓境,耗费许多辛苦,有意无意间,死去多少性命,才终成此境,多少人成了踏脚石而不自知。
此回大屿岛之事,狄鳞、锁龙坎,宁舟三方,因种种事宜,搅在一起,进行各种争夺,狄鳞是为小怜,散修是贪恋锁龙坎,锁龙坎是为了保护自家根基,而宁舟与卫东城二人,也因私心欲取罡烟。
各人目的不同,却还是在一起斗起法来,因缘际会,难以说清。
临到头来,各方均是输了,要么尽灭,要么大伤元气,包括卫东城,也在此事中道基崩毁,一身修为被废,生无可恋,了断而去,恩怨情仇,残酷至斯,修士之路,容不得半分退步。
宁舟把这些心思过了一遍,只当是心境磨砺,目光愈显坚凝,把牌符一抛,开了阵门,再朝外看去,却见满空妖气,俱是无影无踪,他心下讶异,也不知为何。
不过小心为上,他还是乘了玄霄金阙,出了阵门,排空而去。
大屿岛不远处,有一器宇不凡,发丝如墨的中年道人,盘坐虚空,打坐炼气,忽而感到气机浮动,当即醒转过来,转目看去,不禁轻咦一声,“此间怎有玄霄金阙。”
心下一想,便起身遁空,往那玄霄金阙而去,朗声道:“在下苏文钦,不知门中哪位师兄到此?”
宁舟在内中也是诧异,不曾想在这处,竟是遇上苏文钦,无有怠慢,开了禁门,出了外间,以晚辈礼,迎道:“弟子宁舟,见过真人了。”
苏文钦一讶,旋即笑问道:“你家师尊是哪位,竟将此阁与你使用?”
“家师执掌汗青,苏真人想来也识得。”宁舟含笑道。
苏文钦吃了一惊,梅竹清从不收徒,此事人皆知晓,不曾想宁舟还是梅竹清弟子。
他当日能知晓宁均毅是宁家叔父,也是千乘峰上一位,新近从宗门来的弟子告知的。
他当时无心细究宁舟具体身份,不曾详问,此次尚是首次知道,汗青庭主也收徒了。
他稍稍一想,梅竹清与宁家,早年也是有关系的,收这宁舟想必也是为还当年一份恩情。以此般情分,另有梅竹清并无其他徒儿,能赐下玄霄金阙予宁舟使用,也是正常,当下心里释然。
“原来是梅庭主的徒儿。”苏文钦淡笑道:“早年我不曾出宗时,也与梅庭主打过交道,这玄霄金阙,还是头回见到。”
宁舟一笑,苏文钦这般说,便显得亲近许多,道:“真人,请。”单手虚引,礼请苏文钦入内。
苏文钦笑了笑,当即往阁中走去,那玄霄金阙,乃是宗门下赐,手中持有此物者,却是不多。
便是他也不曾有此物,心下好奇,此回顺便看看,也算打消些许憾事了。
入内之后,有一英武少年恭敬侍立一旁,见师父回来,忙是上去见礼,只是他不识得苏文钦,却是不知如何称呼为好。
宁舟道:“还愣着作甚,这位是门中苏真人。”
时渊崎得了提点,不卑不亢,俯身一礼,“弟子时渊崎,拜见苏真人。”
苏文钦受了一礼,扫量时渊崎一眼,心中暗动,“观此子头角峥嵘,貌相不似人身,莫非是妖?”他暗中动了法眼,凝神看去,只见时渊崎非是现存的妖部大家子弟,其身朴实无华,是个寻常妖类,无有特别之处,便放下心来。
无量圣宗,收徒虽则宽松,不拘出身富贵穷贱,只要有人接引,皆可收入门下。
但是妖部一脉,却少有人收,这便是族异不传法了,再者即便是收了,门中也不会传下什么好法门,只能挂在师尊名下。
苏文钦法眼一观,见时渊崎不是如今几家大部妖族所出,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嘴上夸了两句,便往主阁去了。
少顷,宁舟与苏文钦相对而坐,瓜果香茗,一一而上,时渊崎不便在此,称了声歉,便自行下去养气去了。
相谈数声后,苏文钦问道:“你怎来了此处?”
宁舟道:“闻说此间有纯罡烟,弟子用玄霄金阙,寻了小境一稍弱之处,进来一探机缘。”语顿又道:“向真人请教一句,此间是何地处,似有许多玄妙一般。”
宁舟虽有猜测和大屿岛上的见闻,但到底只是所知片面,不能肯定,眼下有个紫府修士在此,正好请教一番,肯定事实。
苏文钦微微点头,“此间名曰悬空山,乃当年九家本部坐镇之地,又名妖世境。”
宁舟讨教道:“这妖世之名,弟子也曾听闻过,这悬空山妖世,不知又有何说道?”
“你说的是文武画壁的妖世。”苏文钦嗤笑道:“文武画壁不过是继承此名而已,名不副实。当年妖世,有九家妖部,威风赫赫,如今那文武画壁的妖世,只有奇象道,黑鸦道两家,怎担得妖世之名,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
文武画壁,乃是一处道场,妖世之名,为妖部正朔,如国号一般。
苏文钦这般说,虽则看不起如今的妖世,但是奇象道黑鸦道两家,也是实力不小,虽不如六玄四灵,但比较上古八氏族任何一家,都要来的强盛。
况且上古八氏族,到了今日,也有几家氏族破败了,族中还有洞天者,也是不剩几家了。
宁舟点首一礼,“受教了,这妖世当年也是显赫无比,落到如今这步分家的田地,弟子却是不解详情。”
“说来还是一段公案。”苏文钦道:“有段时日内,妖世的妖主,一直被鳞龙道所把持,统摄余下八部,威风不小。但盛衰无有定数,妖世逐渐力弱,有几家妖部渐渐破败。只存玉蟾、鲸法、奇象、黑鸦、镇龟、鳞龙六部,而最后一代妖主,也是孱弱,武功不足,难以使得各部敬服,其中龃龉,我也不知。据典籍记载,这代妖主,都将其称之为废主,也不知后来怎地,这位妖主竟是渐渐强横起来,神通无双。而这时妖世内乱滋生,不知何故,诸部要一力压服鳞龙道,动用八部幕雩龙塔,此塔威力无穷,为早年时九部合炼,对付各家妖部,均有奇效,便将废主一力镇压,将妖世小境,打的七零八落,洞天福地,十不存一,彻底败坏,此境不堪再用,如是鸡肋,那几家妖部,便搬了出去,形成眼下格局。”
“不久前我观妖气散逸,想必废主已然消亡。”说到这里,苏文钦也是敬佩,“被诸部如此狠打,还请出幕雩真人帮忙制衡镇压,废主还能坚持到现今,妥实难以想象,此妖功行到底有多强横。”
宁舟听得津津有味,暗自遥想,当年妖部强盛时的的风采,同时他心中一动,“八部幕雩龙塔,与我那徒儿的宝塔,名儿却是相同,如此看来,那幕雩真人,便是龙塔真灵,转生成了时渊崎。”
八部龙塔为九家制衡之物,防止任意一方,胡作非为,戕害妖世部族。
这是早年妖部共主为轮番争夺局面,防止生乱时的产物。此宝能压服八部任何一部,若是八部齐使,鳞龙道更是无法抗衡,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不可脱逃。
虽则后来,只有鲸法,黑鸦,镇龟,奇象,玉蟾等部洞天尚在,用了此物,但也威力不小,将废主压服。
此物炼出后,因几家关系还算过得去,便一直供之高阁,无有动用,威慑九家,使其安定。直到废主在位时,才被现存五部所掌,硬生生被打坏了,被迫转生。
苏文钦笑道:“好在妖部不戳力同心,如今四散各处,玉蟾道更是与人合谋,开得海蟾宫一脉,使得妖部威慑大减,此辈实力,早已不如从前了。”
苏文钦能说这么多,还是因宁舟借宝与他的关系,否则他一个紫府真人,岂会与一个小辈,说这许久光景。
又谈一阵,苏文钦道:“此回见着你了,本该将中玄古锋还你,但我入此期间,出了岔子,此宝恐不无法还你了。”
宁舟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怀疑,苏文钦莫非真想贪墨宝物?
苏文钦也有些尴尬,当日曾说的好好的,只是借宝,而眼下宝物却还不回去,真真儿是失信于人。
以他的身份,传将出去,他是没法做人的。
但中玄古锋失却,是的的确确的事情,只是涉及一桩丑事,他一时不好意思说出来,看了看宁舟,心想这事不说出来,定要叫宁舟误会,日后出去一说,苏某某仗着辈分,借宝不换,他不得丢脸死。
稍作沉吟,道:“我来此之后,却是碰上了靖维钧那小子,本不将他放在眼上,但谁知那他小子体内,竟是藏有靖沧海的念法分身,虽则只是一具分身,但也是不可小觑,与我斗了一场。”说到这,自嘲一笑,“想来是看在我家老师面上,留了些许情面,无有伤我性命,不过却是坏了我不少宝物,连那中玄古锋亦是无法幸免。”
宁舟稍一细想,苏文钦所言,该当是真,不然以苏文钦的身份,为一个后辈的宝物,还编造谎言欺瞒,实在太跌份了。
他方才留了心,靖沧海是看着苏文钦师父面上,才没下杀手,而让洞天真人忌惮而留手的,唯有同辈,甚至更强。
他心下思忖,看苏文钦这幅做派,当不是世家一脉,该当是外修一脉。
只是不知,具体是外修哪一位高人。
“不过你放心,我也不占你一个小辈便宜。”苏文钦道:“我有一宝,尚还算得上玄异,与你那中玄古锋等同,也是玄器,只是不能用在杀伐之上。”
说罢,拿出一物来,咣铛一声,宝物落地,此物是件似鼎似炉又似尊的宝物,高及人的腰腹,隆起的盖上,刻图描画山川风水,古意盎然。
周边腹腰圆润,分作六角,皆有异兽攀附,取意天地四方,囊括其内,异兽鳞甲细密,爪臂粗壮。尾上头下,躯干虬结,嘴巴正对下方,有细锁悬挂,眼睛极大,可观六路。
外表刻有篆文以及山、兽,云等三图,意为天地人三物,内部中间有一根铜柱,与盖齐平,柱旁有六条空道,尊体外部,上有异兽垂锁,按六合方位排列,正下方,也有六只异兽做为尊脚,匍匐在地,将尊体牢牢撑起,嘴巴朝上,将六条锁弦含在口中,紧紧咬住,耳朵极长,能听八方。
整个宝物,予人一种异常的凝练感,虽则造型复杂,却是浑然天成,放在地上,就像蹲着一头大象,四平八稳,牢不可破。
“这是何物?”宁舟奇道。
“此物名为‘六景弦尊’,乃是破禁毁阵之物,若被敌手以禁阵困住,可用此物坎破阴阳,拿定五气,不怕人阵法拘拿,毁阵而出,妥实一等一的毁禁宝贝。”苏文钦指了指的宝贝,笑道:“你看此物如何,可抵得上中玄古锋?”
宁舟听明白了,这六景弦尊有破阵奇效,由内而外,倘若如此,自此往后,如被人用禁阵拘拿,只要对手不强过自己太多,便无需担心在禁阵上吃亏。
唯一遗憾的是,此宝不可从外向内破禁,不过稍一细思,似此般专门毁禁的宝物,本就不多,有此一件,已是幸甚,再贪更多,未免不知足了些。
此宝虽好,但用武之地不多,不过一旦用得上此物,也有中玄古锋不及之处,两相比较,各有侧重。
宁舟心下权衡,只在一念之间,便想的通透,此事自己倒也说不上吃亏,无需太过计较,便笑道:“便依真人。”
苏文钦暗自颔首,取舍之间,宁舟瞬间拿定主意,无有半分犹疑,这份心智,倒是不差。
他可知道,中玄古锋乃宁家祖传,而现今祖传宝物毁了,宁舟竟是毫不动容,亦无其它颜色,始终泰然自若,换了旁人,恐就有失落、愤怒,不甘种种心绪浮上心头,而宁舟,却丝毫无有,他不禁对宁舟,稍微高看一眼。
笑道:“我知那中玄古锋对你意义重大,一件六景弦尊,想来不足弥补,我这便授你一门对敌法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