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尚未天明,百官已列队于太和殿外。
至晨光熹微,黄钟响起声音传至整个皇宫时,有内侍高声呼喊“上朝――”。
斗拱硕大,金黄色的琉璃瓦铺就满目金辉,迎着淡而悠远的晨光让人心怀壮阔,献血沸腾,入内,白阶无尘,侍卫严阵以待手中长枪泛着深沉的寒气,宫人立而执浮尘,掌扇,女娥禁声,内侍止步,不敢言语恐惊扰圣上。红漆在光下仿若缓滞而浓稠的朱砂水,金粉雕饰,汉白玉的台阶,雕镂细腻的花纹,门窗皆是菱花格纹,地面浮云金砖,隐约有九龙出没,明间设宝座,前陈宝象,甪端,仙鹤,香亭,以示国泰民安政权稳固,宝座上方天花正中有形如伞盖而向上隆起的藻井,其正中有盘卧的巨龙,龙口下探,口衔宝珠,神极威严,目极透彻,仿若能堪透人心算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行礼,乌压压的一片。今日是大朝,商议与南越国和亲一事。
今上锦绣龙袍,云纹锦靴,腰间垂玉悬珠,端坐于宝座上,十二旒的垂珠掩去他眉目,而声音依旧朗朗乾坤一般正大光明,令黑暗止步。
“诸卿――可有何事上奏?”皇帝清冷的语调一如腊月的湖心雪,化冰,深,不可见,幽,不可测。
“臣有本启奏。”却是左相执笏版出列行礼,扶着老腰大大的喘了几口气,似乎这几步子要了他半条命,到底是老了,不如人了。开口道“希罗国的使臣离开了驿馆,自行去了客栈住宿,南越国的使臣昨日奉了贺礼国书,如今仍在驿馆等候答复,另有大小部族寿礼已经记录在册,还请圣上决断。”
皇帝沉吟片刻,点了户部尚书出列,见对方颤颤巍巍的出列,才几部可查的闪过一丝笑意“朕闻前些日子北方战事吃紧?冬日快要来了,朕交七成寿礼予你置办北方士兵过冬的东西,这次可别再说什么国库空虚了!办好了有赏,办不好――提头来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帝一言,重于九鼎啊!
户部尚书苦着脸擦了擦额头的汗只能接下这差事!天知道他清清白白的两个袖子,怎么就被下面那群乌漆嘛黑的乌鸦给污了名声?这次事关重大可得好好盯着,免得皇帝真拿他脑袋!
“把南越使臣的国书呈上来。”办好了这事,皇帝心里的郁结松快了一些,让左相把国书呈上来,自己翻看。
字数甚多,而皇帝视线落在了“王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上,瞧着桌案凝视殿上的官员,忽而开口“南越愿与我朝结秦晋之好,维护边界太平,诸卿以为如何?”
堂下一片纷扰,又有人出列高声语“臣有异议。”
“讲。”
“自开朝以来,未有联姻之先例,太祖皇帝也曾言南越百国之地,民风剽悍,十万大山,草木茂盛,多禽兽,治作弓矢,以为寇。南越虽于其他不同,但也非良地。两国大事系于女子腰带本就荒谬,还望皇上三思。”
皇帝瞧了瞧,是瑞王那边的人,心里一番盘算,冷笑几声,看来昨晚的惩罚还是太轻了些,今早就敢出来蹦哒!合该让父皇也知道些风声,总不能让自己背上个不容手足的名声,日后连谥号也得来一个厉字。
这边方罢还不待皇帝出声,另一面唐斳就出声反对了。“先有秦晋之好,如何不能结我朝与南越之谊?南越非匈奴等地,民风淳朴且和善,且南越王也是一仁慈祥和之人,崇尚佛家经典,多修来世善果,如何不可结亲?更何况,若一女子可维系两国和平,载入史册,受万民敬仰而百家供奉,也是一家一族之幸事。”
先前那人又高声道“既如此,侯爷可远膝下郡主远嫁?”
殿上霎时无声,左相右相齐齐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镇北将军靠在柱子上揉着腰似乎老毛病犯了,其他人一个个敛声屏气,不敢说话,谁不知道定国侯家的郡主是平王的未来王妃?太上亲自赐婚的?这时候挑这事?真当平王那小霸王好惹?
唐斳面不改色,一抖衣袖,对着皇帝长揖而下,声音朗然如玉碎瓦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非*已有婚约,唐斳定亲自送她南下和亲!”
“好!”极有精神的一句话,却不是殿内任何人所说。
太上从大殿外缓缓走来,眼神明亮犀利,跟刀尖一样划过所有人的皮肤,忍不住身体紧绷,折腾出了一身的冷汗,太上步履缓慢却有力,如踏山岳而来“不愧是定国公的儿子!”夸赞了唐斳一句,便转头对着皇帝道“两国联姻,从不是小事,可得仔细挑选贵女。”一甩袖袍,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这话,一槌定音,不仅没有给众臣反驳的余地,还定下了人选范围――贵女。
皇帝心里有些暖洋洋的,父皇这是在为他解围。他当年是说一不二惯了的,如今虽然退位仍旧余威尚存。也不啰嗦直接吩咐礼部准备和亲事宜,户部筛查人选,郑肃希带着刑部的人清查家室,“南越到底远了些,故和亲人选定在七品官以上,行了及笄礼至双十年纪,未有婚约的女子里,若觉得人选少了些,便放宽到二十五岁。”
一番折腾后散了朝,皇帝得了身边总管的消息,脸色阴沉的朝着延禧宫去。
曦嫔――小产了。
延禧宫一片兵荒马乱,宫女接二连三的从主殿内端出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内侍们端茶倒水的在一侧伺候皇帝,闻着延禧宫的动静,皇后也紧赶慢赶的来了,紧随的还有东阳,都严阵以待的坐在树荫下看着曦嫔寝殿的房门,皇帝拨弄着碧玉扳指眼神死死的看着朱红色菱花格纹,皇后嘴角偷笑了一瞬,旋即正色似模似样的拨弄念珠口中低声诵佛经,东阳一脸懵的跑了过来,却又碍于皇帝不敢张狂,心里憋笑憋得厉害,转头被皇后打发走了,去通知太后娘娘。虽然不知道这种情况叫太后娘娘过来干嘛,但东阳还是顺道把唐玥给捎了过来。
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擅长妇科的都在延禧宫里,没当值的也都快马去传,可惜医术最好的高院判今日出了京!听说城外某座山上有了难得一见的人参,跑去采药去了!找都找不到。
“说,曦嫔怎么样了?腹中孩子呢?”皇帝还没开口,赶来的太后就忙让内侍短了一个问话,那脸色,那语气让那个新来的小医官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断断续续又颤颤巍巍的开口“曦嫔……曦嫔……娘娘的孩子……保不住……”
“你说什么?”皇帝立时阴沉着脸身形带风一脚就踹在了那年轻人屁股上,声音如雷霆炸在耳边,唐玥都被吓了一大跳。
“闹什么闹!”却是太上抱着重光殿下来了,重光揪着太上的发丝笑得傻乎乎的,嘴角还流着晶莹的口水,仍旧不损太上的威严丝毫,“曦嫔不是昨日受惊的吗?怎么今日小产?中间隔了好几个时辰!怎么回事?”
太上既然发问了,那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要说个一二三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曦嫔身边的内侍总管,王李,上前了几步靠近几位掌权者,弓着腰低眉顺眼的小声回话“启禀太上,昨晚瑞王爷酒醉冲撞吓到了曦嫔娘娘,当时有见红,太医开了安胎药和安神药,今早娘娘没什么胃口,搭着小厨房的粥用了些惠昭容送来的涪陵榨菜。”
“然后就小产了?”太后拨弄念珠的手停了下来,眼神锐利的盯着王李,让人如芒刺在背。
“是。”
唐玥从记忆的角落里把惠昭容的信息给扒拉出来,联系昨晚风铃得消息,怎么都觉得今日这出――是场戏呢?
唱这么一出戏,又是为了什么?昨晚还发生了什么?怎么这太监的语气像是瑞王轻薄了曦嫔?曦嫔有孕在延禧宫并没出去,瑞王又怎么会从设宴的含光殿绕过好几所宫殿来延禧宫?中途的侍卫又不是死的,任你身份多尊贵,内外宫的界限可从来有士兵严加把守。
倒是太上脸色变了变,顾及女眷小辈们在场,没说什么。
又折腾得过了午时,太医才出来,身后好几个太医都不敢抬头,卑微又谨慎的样子看得皇帝心里就来气,强行压住火气开口“说,怎么了?”
“曦嫔娘娘已经无事,只是需要好生调养,约莫一年左右。”
“孩子呢?”
“孩子是个成型的男胎,已经处理好了。”
唐玥眼尖,看到了皇帝手掌一颤,险些扯落腰上的玉佩,才定了定神道“朕――知道了。送去护国寺吧。”
“遵旨。”
唐玥知道,多半这位太医也被收买了,曦嫔哪里来的男胎?心里存疑就让风铃去探虚实。
到了晚间,唐玥对着风铃杨柳,相顾无言。
曦嫔竟然玩得这么大!整个太医院呢!全部被收买了!这要是有不臣之心,只怕轻而易举就能谋害皇室的人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了那么多太医院的太医那些不可见人的事!
又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唐玥放下茶盏,茶香跑出杯口朦胧了她的眉眼,只听她冷落的声音如青瓷碎,雨滴脆“告诉白黎吧。”就在风铃即将要出门时唐玥突然觉得或许可以坐山观虎斗,灵机一动“瑞王妃的死侍死得差不多了,可她手里的希罗细作还在对吧?把瑞王调戏曦嫔的事透给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似乎也不错。”
风铃笑了笑,道“是,姑娘。”
瑞王妃善妒,得知此事只怕要闹上一场了。唐玥细细思量笑着说“把我梳妆台上那个红木盒子交给绿珠,让她在瑞王来时焚上,问起名字,就说叫点绛唇。”
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可惜,色字头上一把刀。七杀香的喜味,瑞王,好好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