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桓桠放我走的。”梁一昕道,“他没有跟我动手,而是让我回来护送王妃离开此地。他还有一句话想让我转达。”
“是什么话?”林依蓝直觉这话是自己很想知道的事情,否则桓桠不会特意交代给梁一昕带过她。
“他说……”梁一昕犹豫了一下,道,“王妃的那个丫鬟,小笔姑娘目前很好,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王妃不用操心他们两个。”
他们两个……叫她怎么能不操心啊?
桓桠这话,交待的别有深意。不操心,她做不到。桓桠放了梁一昕,就等于是放过了她,让她走,却是违背了慕南天的命令了。对于一个一直以来以主子摆在第一位的忠心卫士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背叛了,而回去,慕南天也绝不会放过他……
对于一个纵放林依蓝的人,慕南天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呀?他的江山万里,他的美人倾城,他的天下社稷……他一直留着她不杀,唯一的原因啊。
她走了,桓桠怎么办?阿怜怎么办……
“桓桠交待说,我们要赶紧走,否则后面追兵便到了,到时候正面起冲突,大家都不好看。”梁一昕忧心忡忡道,“王妃还请上马吧,先赶去会合了再说。”
林依蓝站在马旁边,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凌素拽了她,她才回过神来,马车已经先一步走在前头去了,马车毕竟没有单骑来的快,梁一昕也已经上了马,在后面继续垫后。她匆匆翻上马背,出发了。
身后的夜色,越来越浓烈了,雪,也越下越大,漫天飘落的雪花,落得满头、满身,很快消融又很快又落下新的雪来。
车马走在雪落的大道,一直奔向远方,好远好远的远方,隐没入夜色之中,不复再见……
洛州城,镇南王府。
天色将明,王府里还是灯火通明,却又一点声音都没有,四处静悄悄的。
王府的侍卫们忙了一夜,到如今也不得空闲,集体全在待命,前前后后,在王府围墙内,整整围了一圈,水泄不通也秘而不宣。
各个园子里,各个夫人们的住处,也都亮着灯火,这个时候,即便可以去睡觉了,也没人睡得着的。
昨夜,王府上上下下都在守岁,王爷入夜之后带着大批人马出动,却在夜过半之后才回来,并且是空手而回,无功而返。
王府里人人知道,王爷昨晚大动干戈地兴师动众,就是去找王妃去了,可是半夜回来,却并未见到王妃,人人都在猜测,以王爷这种程度都没找到王妃,王妃究竟是有什么样通天的本领,才能够逃过王爷的天罗地网?
四方城门都是关着的呀,半夜也会有人把守,王妃难不成是飞天遁地了不成?
也有人担心,担心王妃究竟命运如何?是走了,是死了?
“夫人,喝点水吧。”
静夫人是被这冷不丁响起的声音给唤回神的,一回头,便瞧见小笔端着水壶,放在了桌上。她穿的单薄,肩上和发上还有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钟怜虽然还是钟怜,却还是戴着人皮面具,换了一个身份的小笔,而不是原来的钟怜了。
“这么早,你怎么也不多穿两件?”静夫人瞧着心疼,“刚才外头进来,连件厚袄子也没有穿,万一冻着了,回头我没办法向王妃交待的。”
“没事的,夫人,我不冷。”小笔柔柔的抿着嘴笑。自从王妃离开了王府,她便被调派过来跟着静夫人了,这原本,也是王妃的意思,在静夫人这边,总比在慕南天的身边来得安全许多。
静夫人看着她,把她的笑容看在眼里,许久,也没搭一句话,就是叹息,和摇头。
“夫人,喝点热水吧,天气凉,暖暖身子。”小笔已经倒了一杯,递到静夫人面前了,“我再去拿件衣服来,外面冷,夫人您别凉着了。”
静夫人点点头,小笔转手就把衣服拿来替她披上了,她感慨着,“不怪王妃要特别嘱咐我,将你带在身边,这么可人儿的丫头,当真是不多的,心思细腻又会疼主子,王妃没看错人……”
小笔没搭腔,稍微别过头,只因为眼里含了泪花,眼前模糊了,这模样不愿意给静夫人瞧见。
她心疼王妃,心疼那个在楼船上她叫了几个月“夫人”的女子,那个女子蕙质兰心,心地善良,即使对待一个曾经想置自己与死地的人,她也如此宽宏大量为她着想,这一生、这一生……
“这一生,我都报答不完王妃的恩情了……”小笔含着哭腔道,说出这话来,音色已然在颤抖了。
静夫人有所感触的,也红了眼眶,道:“这王府里,哪几个人不曾受过王妃的恩惠?如今王妃落到这般田地,却都帮不上忙、插不上手,只能各自在心里难过了,这恩情,一生、一生也报答……不完了……”
她说着说着,也是悲从中来,眼泪情不自禁稀里哗啦地便都拦也拦不住了,比小笔这个先难过的还要激动。
小笔只是含着泪,也落下,心中百感交集,早已非语言所能形容的了。
王妃的好,又岂止如此?
林依蓝好与不好,对一个人来说,都是没有区别的,那人,无疑就是慕南天。因为林依蓝好与不好,都只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决不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决不能!
只要一想到,林依蓝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明明她已经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自己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一阵烟雾之中,随着那阵烟雾,消失不见,就这么不见了!
想到这儿,慕南天便会有一股愤怒,怒火中烧,由衷地愤怒,她决不可以、她也没资格,林依蓝只能在他的世界里,她决不允许逃开!决不允许!
只要一想到,他就会想立即把她抓回来!可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竟敢大胆将林依蓝纵放,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决不能!
慕南天一低头,便看见伏在脚下、单膝跪着的桓桠,他的头正低着,从上头是看不见他的神情的,可是此时此刻,他感觉不到桓桠的气息,没有情绪,太过平静。
“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慕南天沉声道。
桓桠仍是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回道:“桓桠无话可说,请主子惩罚。”
“这么说,你是想包庇她到底了?”
“桓桠无话可说。”
“你可知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桓桠无话可说,请主子惩罚。”
慕南天眸子一眯,道:“说来说去都是这两句话,看样子你是铁了心什么都不肯说了。很好……”
没有听到预想中主子该有的愤怒,桓桠反而从心底里觉得没底了。主子的深不可测,连他也快猜不透了……
“守门的卫士全部殉职了是吧?将他们厚葬,他们的家人都要重重抚恤,他们都因公殉职了,我们理当替他们照顾好家人的,是不是?”慕南天语调平和,平静无比,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了。
桓桠心里却是有数,主子深不可测,越是如此越是叫人感觉到不安。
“主子说的是。”
“这件事情,便交给你去办了,如何?”慕南天竟然是一副征询他意见的口气,“这件事情总不算太难,你不会应付不来、任务失败了吧?”
“桓桠遵命。”
“这事情你可要好好的办,别再办砸了。”
“桓桠定当尽心竭力。”
无论慕南天说了什么,桓桠都是那么简单的应一句而已。
“尽心竭力还不够,须当死而后已方可。”
“桓桠谨遵主子吩咐……”他找到了借口,起身也不抬头拔腿便要走,“桓桠告退!”
“慢着。”慕南天悠悠道。
桓桠不得以又转了回来,慕南天道,“今日是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天,这么好的日子不适宜说一些太沉重的东西,还是等改日吧,这事情明日再去办也是来得及的。”
林依蓝……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遵命。”桓桠依旧低头恭敬。
慕南天手扶着桌面站起身,往外走去,面上一抹冷峻闪过,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桓桠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剩下腰杆挺得笔直。
“跟各园的夫人们打个招呼……”冷不丁的,传来慕南天那永远让人听不清情绪的嗓音,“告诉她们,今天该做什么的,还做什么,照旧不误。”
“是!”桓桠应道,身子一动不动,他这一声应的犹为用力,他把剩下的力气,都一口气喊出来了。
慕南天看着那带着些许隐忍、极力克制的自己的背影,什么也没说,便径自离去。
桓桠跪在原处,许久,他才终于确定主子那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了,远远而去。
桓桠挺直的腰杆一下子松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已经出了冷汗了。
王妃啊王妃,但愿你走的够快,桓桠能够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
剩下的,桓桠也无能为力了。
大雪纷飞,晨间阳光未见寸许,只有漫天的阴霾,和风雪交加。
前进的车马不得不再一次停下来,前方大雪封路,从会合以来,这已经是第四次停下来歇息了。天气太冷,马儿走不动,积雪太深,即便勉强赶路,马蹄和车轱辘都一次次的陷入积雪之中,想不停下也是不能。
“王妃,咱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宛儿将马车赶在林依蓝身边,便停下车,以征询意见的语调道。